那場近乎是明翎來示威的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小酒到大半夜了都還是氣鼓鼓的狀態,皇秀勸也勸不動,夢雲潭索性自己喝起酒來。
她沒想到自己竟也有主動飲酒的一天!
夢雲潭喝了一會兒悶酒之後,皇秀悄悄的移動過去,也拿出了個酒杯。
「夢夢,甲臣沒跟妳說過嗎?酒不是這樣飲的。」皇秀在夢雲潭面前端身坐正,把空酒杯放在面前。
「妳那種壓著腿的坐姿……不輸服。」夢雲潭在這一點上,跟小酒有著相同的感想。
「這樣坐著才正確,習慣之後就不痠疼了!」皇秀一臉的正色,讓夢雲潭覺得自己彷彿犯了個不得了的錯。
皇秀雙手取過夢雲潭面前的酒,一手在下一手在側,雙手再輕輕畫個弧線放傾銀酒壺,壺嘴立刻拋出了銀白色的酒線,細細地注入酒杯中。
放妥了酒壺,皇秀依然是雙手捧起酒杯,左手在下托起,右手在前掩著杯,然後微微低下頭去,把酒杯送到唇邊時右手的長袖剛好遮住了臉,皇秀此時將頭一仰,喝盡了杯中酒。飲畢後將酒杯放回面前,一絲不苟。
夢雲潭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想,小酒喝酒從來不是那個樣子的,小酒只教過她整罈抱著直接灌,哪來這麼多花樣?
夢雲潭苦笑搖頭,轉個念,突然問皇秀:「酒好喝嗎?」
皇秀有點訝異,不過還是回答了:「今夜喝來,比祭天那時更美了,人間遞嬗時時,但這酒,卻除了更精純之外,依舊不變。」
「是啊!不管太平或者戰亂,酒從來不缺香醇的那一罈。」小酒終於肯說話了:「人心不如杯中物啊!」
「甲臣,妳怎麼變得這般像人啊?」皇秀聽著也忍不住笑了。
說到這裡,夢雲潭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心中流竄過一絲不妙之感,原本緩和的表情也僵了起來。
崇曄這個人啊……
「秀秀,我們分別之後,妳又遇到了哪些人?」小酒出乎夢雲潭意料的平靜。
皇秀苦笑著:「還有哪些人?不就是一代代的執政者嗎?我是編磬,龐大又沉重,還經常被宮女太監嫌麻煩呢!所以平常都收在倉庫裡,祭典的時候才拿出來敲敲。不過,我已經好久沒參與過祭典了……」
「原來我們都被遺忘了呀!」小酒一點也沒有惋惜:「看看我們身上的銅鏽,一晃眼日子都過這麼久了,難怪沒人記得我們,秀秀,妳說我們阻止這場政變,有沒有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皇秀回答得很認真:「但我曉得,沒有這場政變,還有下一場政變;弭平今日爭戰,還有明日烽火,人就是這樣,打仗的時候想著天下太平,太平日子裡又到處想要挑動殺伐。」
「妳說得很有道理,而我也懂這些道理……」小酒咬咬唇:「可是我怎麼還是這麼不甘心?」
「嘖!」夢雲潭撇了嘴:「要做就做,在這想東想西不等於沒來嗎?小酒妳不是這樣的!」
小酒和皇秀在凝重的氣氛中,被夢雲潭猛然敲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片縫了幾根羽毛的布跑來耀武揚威,妳就縮回去,我不認識這樣的酒罐!」夢雲潭說完,又從鼻子裡哼出一氣。
「夢夢,妳這次好義氣啊!所以是幫我的意思囉?」小酒感到不可思議,前幾次要不是她死活硬拖著夢雲潭下水,夢雲潭根本連理都不理,這回說話說得這般情緒激昂,不曉得是撞到她心裡什麼嫩尖兒上面了……
「我只是對妳的垂頭喪氣看不過去罷了!」夢雲潭耳根都紅了,臉上是帶著惱怒的模樣:「妳以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管我或者人願不願意,挺囂張的,妳這次怕什麼?」
小酒一時答不出來,一則對夢雲潭訝異,一則不知如何向夢雲潭解釋皇宮內鬥的複雜。
「夢夢,不是那樣的。」皇秀誤以為夢雲潭和小酒吵架了,連忙出面緩頰:「甲臣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想想這件事,畢竟征鹿寶衣有武將好戰的習性,總不好在敵暗我明的時候跟她打起來。」
「何況要打的對象不是她呀!」小酒又是一臉憂愁。
「啊?」果然,夢雲潭皺成一團的五官跟她的腦筋一樣,十萬八千結。
皇宮夜裡出乎夢雲潭意料的熱鬧。但其實她並沒想過人類的夜晚可以過得如此……如此……
夢雲潭又皺起了五官,根本不知道怎麼形容。
小酒說要帶她看看皇帝怎麼過夜間的生活,所以帶她到一個妃子的寢宮去;都還沒踏進門,遠遠的就聽得見笙歌喧嘩的吵雜聲,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還有不斷進出的宮娥端著醇酒、魚肉、珠寶,在門裡門外進出不絕。
皇秀歪著頭問:「這是哪兒?我在哪裡?我已經孤陋寡聞到這等地步了嗎?」
小酒摸摸皇秀的頭:「秀秀,現在帝王已經不一樣了,別抱著以前的期望來看待他們啊!」
夢雲潭一腳踏進寢宮內,還沒站穩就差點被嘻嘻哈哈笑的妃子撞個正著。
要不是她反應夠快,接下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不知道第幾個嬪妃一路撞上來……夢雲潭以為屋裡失火了,打算找出火源時,才發現原來那把討厭的火是一名年紀大得跟燕儀王相似的男人。
夢雲潭回頭看小酒,指指那男人。
小酒皺著眉點點頭。
因為皇上大老爺正在和妃子們追追跑跑,一旁還有舞樂的宮娥在表演,整個寢宮雞飛狗跳;夢雲潭、小酒、皇秀三個只好躲到角落去。趁小酒想辦法讓那些人停下來的空檔,夢雲潭偷了宮娥手上的香酥餅去吃,沒想到一吃上癮,偷完了這盤又偷那盤,酥餅吃完了還不忘隨手拍掉餅屑。
夢雲潭衣衫一抖,風影震動,滿室吹起水寒冷風,吹滅一室喧嘩。
原本準備讓燈火熄滅的小酒,也跟著停了下來。
夢雲潭一看大家都停了,好幾個女人還面露恐懼,她只好朝小酒聳聳肩,因為此舉純屬意料之外。
「小酒,有甜湯喝嗎?」夢雲潭只好自己先開口緩下氣氛。
「也、也好啦……」小酒走到一名女樂身邊,拉著她的手擊上她的筑。
一聲清揚,彷彿驚醒了夢中遊魂,樂人和舞伎又開始笙歌舞躍,像要平復方才靜默中的不安,嬪妃們跑啊、叫啊,比原先更瘋狂更激烈。
老邁的皇帝玩得像個幼子似的,喝酒吃肉抱妃子,一旁的宮娥也不放過,整個寢宮像群魔亂舞,凌亂不堪。
皇秀在倉庫裡太久太久,與世隔絕的她看見眼前景像,驚恐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秀秀,皇帝老了。」小酒能理解皇秀的感受:「機要大臣燕儀王過世,必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知道自己來日不多的人,剩下能做的就是縱情享樂。」
「可是…他對這個國家有責任啊!」
「秀秀,不能再用過去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帝王了,何況……」
「啟稟皇上,」一名侍官匆匆忙忙的入殿,找了塊不會與嬪妃相撞的地方跪下:「太子妃殿外求見。」
夢雲潭三人一聽,面面相覷,不知她有什麼急事非得大半夜裡來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