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騎車經過通霄,特地回到少年時曾與爸爸弟弟擺攤的所在。
這是廟前的市場,我們家在前方約200公尺的轉角停著三噸半的小貨車,貨車上滿滿的柳丁與椰子。
高中時讀夜校,白日時就讓爸爸載著我與弟弟抵達通霄市場,叫賣著柳丁、以不鏽鋼的尖刀在椰子上戳洞,咕嚕咕嚕地倒出椰子水。
我們一瓶、一瓶的賣,我們強調原汁。原汁摻水不成的,只要摻了水沒多久就會壞掉。許多販賣水果我所擁有的本事,後來再提。
要說通霄這地方讓我最難忘的是,茶室。
在我家攤販不遠處,有一排紅磚厝,其中有一戶門口擺著半身人高的鐵桶,裡頭是滿滿茶葉,招牌上寫著XX清茶室。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還很驚奇想著原來這世界上有個地方是專門讓人去喝茶的,大概是喝完茶,喜歡茶葉就會買茶走吧!
紅磚厝裡有個小男孩約莫五、六歲,是當時幼稚園的弟弟的玩伴。他們兩人很好的,總是結伴的在市場周邊玩沙、躲迷藏。只要弟弟跟著去通霄就會央求我爸把新買的的小腳踏車也帶去,半炫耀似的分著男孩騎。
市場有個賣雞蛋糕的阿北通常在十點過後出現,只要他出現,整條市街上隨即飄著焦香甜膩的味道。弟弟與男孩總是涎著臉,眼巴巴地賴在雞蛋糕攤車旁,等著全通霄最好吃的雞蛋糕烤好。
這時候。小男孩就會要我弟弟去跟我爸要錢買雞蛋糕,因為他阿公不會給他錢。
直到有一天,我爸開始不准我弟弟跟那個男孩玩。幾次弟弟跟著男孩躲貓貓玩到茶室裡,我爸總是氣急敗壞從茶室裡昏暗的長廊把弟弟拖出來教訓。
我爸生氣的告訴弟弟那邊是『查某間』!以後不准再去了!
其實當時我並不是很明白『查某間』是什麼,更別提弟弟了。
爸爸在男孩面前把弟弟罵哭,男孩忐忑難安也愣愣地站在一旁。沒多久他阿公走來,從男孩後腦勺狠狠地拍下去,要他快回家。
有一次,弟弟問男孩什麼是『查某間』,小男孩糊裡糊塗的笑開了。說他可以帶弟弟去房間看,裡面有ㄋㄟ、ㄋㄟ,跟媽媽的不一樣。
當時我在一旁,那時心理隱隱也知道了,也想跟去看。
不遠處,爸爸陰沈著臉走來,揮揮手趕走小男孩。
從此,我爸再也不帶弟弟去通霄了。
後來好幾次、好幾次小男孩都會在清晨、市場開市時,在我家攤位上等著我們家的貨車來。小小的身子佇在那巴望著,等著我家的三噸半貨車從街的另一側出現。
當他看到我爸橫著臉從車裡下車,沒有我弟弟的身影,就會一溜煙的跑走了。
直到我爸跑去市場內跟其他人串門喝酒時,他又會跑來問我,『姊姊,為什麼王冠威都不來了。』
我告訴他:因為我弟弟要上幼稚園啊、要上課啊。
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爸爸不再帶弟弟來了。
『那他以後還會來嗎?』
我:不知道欸...如果他沒上課就帶他來啊。
『我明年也要上課喔,跟他一樣。阿公說我明年也要上課。』
我:恩。那以後你們可以一起寫作業。
我不知道小男孩到底知不知道寫作業是什麼,但他常常跑來一直問我,『那王冠威什麼時候會來?』,問到阿公又氣急敗壞的拎他回去,有時也是我爸趕他走的。
偶爾我騙我爸說要去廟裡尿尿,然後就會繞到茶室門口偷看。
茶室裡永遠都是暗的,裡頭幾個阿姨跟男孩的阿公在裡面抽著菸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小男孩也會讓像他媽媽的女人四處追著打,哭得整條街都聽得到。
後來,長大的時候我抽菸,我爸都忿恨指著我,說只有“賺食查某”才在抽菸。
那時的我也知道什麼賺食查某,什麼是查某間了。
也是後來,明白一些事了,當我想起小男孩眼巴巴問我:『王冠威還會來嗎?』時總是會鼻酸,甚至難過爸爸次次都這樣趕他走,
今日再去,我找不到那個地方了。
其實我只記得門口的兩個擺茶葉大鐵桶,可是今天四處找尋,沒看到門口有鐵桶的屋厝。
也許他們早就『不賣茶』了。
有一天我問我弟是不是還記得通霄那個小男孩,我弟一直想、一直想,說不出他的名字,也對往事記得七零八落。
然而,所有的前因後果我也沒跟王冠威說。
今天再去,以為可以看見小男孩...喔不,他應該是少年了。
不知道,他後來成長成怎樣的少年了呢?
而我跟弟弟,都忘記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