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又悶又熱,我努力睜了睜眼睛,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床頭滾到了床尾,渾身黏糊糊的,最後一點半夢半醒的迷蒙,在耳邊隱隱約約的風聲雨聲中消失殆盡。我使勁睜開眼,發現午覺時空調早就自動關了,又關著門窗,屋裡才如此悶熱難耐。往窗外一看,又不禁大喜:下雨了!窗外的天空昏暗低垂,風聲呼呼的,雨聲嘩嘩的,雷聲隆隆的。濟南甚少下這樣大的雨。
我隱約記得前幾天有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律師,說是可以聯繫一下,能幫忙搞定我爸和舅舅打人的案子。這兩天太忙了,實在把這事兒給忘乾淨了,現在又忽然間想起來,覺得實在事不宜遲。我使勁想了想,記得那個律師叫黃明什麼還是黃什麼明,反正是個標準俗氣的男人名字。也不去細想了,我得抓緊。
外面的天空還是那麼低垂,比剛剛多了些昏黃的顏色。
我坐上公車,掏了兩塊錢塞進投幣箱,決定在泉城廣場下車再轉車。給朋友發了資訊,問了黃律師確切的名字、地址和手機號,又翻了翻錢包,裡面還剩下三張十塊錢、幾張一塊錢,統共不超過四十塊。
雨越下越大,讓我想起了幾年前我還沒去濟南上大學時那場著名的大雨。我坐在公車的車窗邊上,盤算著萬一今天的雨再下成一場“著名的大雨”,路旁那些大垃圾桶又該被沖得滴溜兒轉了,陌生男青年又該背著回不了家的陌生女青年充英雄了,被偷了井蓋的下水道口又得吞下一兩個失足的人了。
車到了泉廣,我跳下車,發現朋友給我發過來的地址完全是個陌生的地方。我拿著手機短信問路邊報亭裡的大爺,他給我大體一指方向,說:從那邊那條小巷子裡穿過去就是了。我點點頭,笑著說謝謝;他一副沉穩的樣子,臉上透著多年混跡江湖所歷練出的寵辱不驚,沖我伸出倆手指頭,彎了兩下,說:謝啥,兩塊錢!
我瞬間感到被愚弄的羞辱,想到錢包裡剩下的總共不超過四十塊錢,就客氣地回應他:沒錢!不給!他依舊很淡定,我卻急忙走了。
我在濟南呆了好幾年,卻從來不知道泉城廣場旁邊還有這麼一條巷子。那條巷子的路都沒有硬化,很像老家的一些小巷子,這條巷子就像是一條被扯開的口子,橫躺在泉城廣場板板正正的石板地面上。我從巷子口看了看前面,這條土路巷子居然蜿蜒盤旋延伸地很遠,感覺似乎走過了這段土路,就能穿越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農村。
我進了巷子走了一半,見完全不是朋友描述的地方。我懷疑被報亭老頭兒給騙了,遂直接打電話給黃律師。電話接通,竟是個女的,從聲音判斷該是個中年女人,聲音中帶著一些慈愛。我完全無法把那個標準俗氣的男人名字跟電話裡這個慈愛的女人聲音扯到一塊兒。
黃律師說:你走的路沒錯,穿過巷子就到了。你爸和你舅舅打人的案子我也聽你朋友說了,我給你提供法律援助,不收你錢。
我說:這怎麼好意思呢,能通過朋友認識您就很榮幸了,不能再給您多添無謂的麻煩,您這樣的大律師能接我爸這樣打人的小案子,本身就是很給面子的一件事。我說的很委婉,言下之意這件案子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既然要“援助”我,我就欣然接受好了。
電話掛了不久,朋友就打電話給我。他語氣火急火燎的,對我說:那個黃律師啊,千萬不能去找她!你爸這事兒根本就是她一手操縱的。現在你再去找她,就完完全全走進她的局裡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的?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我爸到底犯了什麼事兒?
朋友說:別問了,反正那個女人心計太重。
我模模糊糊地想了想,好像是我爸跟舅舅從來就沒打過人。所有人都說他倆打了人,到後來就真的跟打了人似的。於是,我開始有幾分相信朋友的話了。
想到這兒,我感到一絲寒意。耳邊的風聲呼呼的,雨聲嘩嘩的,雷聲隆隆的。我又想到了黃律師那帶著慈愛的聲音,不禁當真覺得寒意侵體。
我腦子昏昏的,看著天空低垂,覺得一切都如此荒誕,一切都如此真實。我使勁睜開眼睛,發現窗外風雨依舊。我早就不在濟南,我躺在自己的床腳上。我想著那個荒誕的濟南,看著眼前的風雨雷電,如此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