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成長過程,我的原生家庭並非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而是父母都在工作的雙薪家庭。三代同堂使我的很多觀念在無形中被祖父母影響,而這些影響通常是淺移默化而不自知的,而我也是在30歲以後,學習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自己及家人的頻率增加,才漸漸有意識地剖析很多自己習以為常的行為,其背後之意義。
比如說,摺衣服這件小事。
童年時的我,衣櫃中總是亂的像打仗,就是那種塞到抽屜已經關不起來,只能從抽屜的縫把衣服盡可能得塞到還殘留著空氣的地方,也因為這樣,衣服常掉進下一格抽屜的背板後,卡住下一個抽屜造成另一個無法關閉的空間,進而導致每一個衣櫃抽屜都無法完全推進的窘境,最後必需像清除印表機的卡紙一樣,把整個抽屜拿出來,再把造成障礙的衣物移除,才能回復衣櫃中的「櫃子」功能。童年的我手還夠小,可以從空隙中伸到下一格,進入青春期後我便失去了這種超能力。而不管是童年還是青春期,有一個人總是會趁我不在的時候,拖著蹣跚的步履爬上樓梯,然後我便在回家時獲得了一個衣服整齊地可以在百貨公司陳列的嶄新衣櫃。
這個人,便是我的阿嬤。
「你看,阿嬤都幫你整理好了,你拿衣服的時候用抽的,稍微把旁邊的衣服挪一下,這樣就可以只拿妳想要的那一件,其他還是一樣整齊。」
「阿嬤教過妳很多次了,這種牛仔褲要這樣摺,褲子的痕才不會跑掉,穿起來才會挺。」
「T恤要這樣摺,這樣就算大小不一樣,也可以摺成一樣大小的方形,收起來才會整齊。」
而我總是敷衍幾句了事,心裡想著摺了還不是要拿出來,寶貴的時間還不如去多打幾場電動、多看幾本漫畫。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現在想起來,期間我阿嬤還為了讓衣服爆炸多的我有更多收納空間,把原本橫放的衣服們改成直立式收納,宣稱這樣可以一目了然而不用一件件翻找,降低擾亂衣櫃秩序的可能性。長大後的我再次見到這樣的收納方式,居然是在「近藤麻里惠」教衣物收納的影片中看到,難道我的阿嬤居然是這種收納法的先驅嗎?
總之,從小我就被阿嬤教導摺衣服的方法、學習把全家人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摺好,屬於同一位主人的疊成堆,然後把衣服們放到籃子裡,踩著一層層樓梯,依序將每個家人的衣服放到分屬不同樓層的房間裡。
大學之後開始外宿的生活,偶爾來拜訪的父母親,衣服的主宰著(精確來說,應該是主「摺」者),由母親接手,我也很習慣看到母親在摺衣服的時候,便進入同一空間幫忙,一邊閒聊生活瑣事。
而難得到我弟弟的住處時,我卻改不了自己幫他把洗好的衣服摺好的習慣,彷彿「摺衣服」這個行為已經昇華成對家人的責任;在還沒有想到要聊什麼話題之間,雙手已經自動鎖定剛烘好的衣物堆,無意識地按照阿嬤從小教我的摺衣服方法開始動作,等到成堆的衣服被轉幻為分門別類的秩序,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要說這是一種傳承也好,但要說這是女性從小被教育的性別定位,其實也並不無不可。也許這便是一輩子身為傳統婦女、家庭主婦角色的阿嬤,在家庭中獲得認同與自我肯定的重要方式之一,而她在潛意識中將這種自我肯定的方式交付給我,想必也是藉由「摺衣服」這看似簡單,實則細膩溫煦的照顧家人方式,提醒我要時常關心自己的家人,以及身為長女的責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