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連與奧瑪雪瑞夫 , 彼德奧圖(輯自 imdb)
大衛連的作品特色,總的來說,在於他的影像和畫面。「Pictorialism」是評論界賜與他的註冊標籤——畫意,詩情,敘事的動能已經從台詞退步抽身,踏入視覺、畫面的領域。他英國時期的作品即逐漸出現這樣的創作傾向——沒有台詞而仰賴畫面與音樂、鏡頭和剪接組成的視覺交響,推動敘事。美景和畫面在他的鏡頭下,時而是生命力豐沛的戲劇環境,時而是與主要人物相映相和的配角,時而是戲中人物仰望的故事主述者。他早期的傑作《相見恨晚》(Brief Encounter)更是如此,畫面、視覺效果、表演、聲音,完全交織融合在一起,成為完滿的藝術整體。
1955年首映的《艷陽天》(Summertime)之後,他僅只再完成了五部電影,但這五部電影,不僅令他享有「國際大師」的美譽,更永遠改寫了電影產業、電影美學的發展進程。這五部電影分別是1957年首映的《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1962年首映的《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1965年首映的《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1970年首映的《雷恩的女兒》(Ryan's Daughter)以及1984年首映的《印度之旅》(A Passage to India)。
《印度之旅》囊括11項奧斯卡入圍,最終雖僅獲女配角、配樂等項目,從獲獎數目上,慘敗給《阿瑪迪斯》(Amadeus),但時至今日重新品味,《阿瑪迪斯》以張狂的導演個人風格,過份膨脹話劇原典犀利、粹冽的簡約場面,就筆者而言,反而不若《印度之旅》端莊雍容的恢弘大氣,來得歷久彌新,禁得起時代淘洗。
大衛連在逝世之前,仍然努力籌劃新戲,而且幾乎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只差他把病體養好,就能正式開拍。只不過天不從人願,國際大導演駕鶴西歸,重返仙班,逝世之前留下最後且最重要的作品,除了《印度之旅》,便是《阿拉伯的勞倫斯》全新修復的完整版本。
《勞倫斯》在1962年首映後便被縮減了20分鐘的片長,1970年代重映時再次縮短了十數分鐘,1987年的25週年紀念,修復團隊原本希望能把當年女王陛下御前首映的222分鐘版本重新拼組回來,在長時間的尋覓之後,獲得大衛連本人的支持與協助,導演親自加入修復團隊,不但盡全力恢復影片舊貌,他甚至還獲得再次創作的機會,這裡修一修,那裡修一修,把222分鐘修短成為216分鐘,加上序曲、中場休息的幕間曲,還有散場音樂等等,總時長成為228分鐘,其中幾個段落聲帶損壞的段落,也請來原版演員重新把台詞配錄進去,在1988年正式推出,全球發行。
筆者何其有幸,自2000年起的20多年之間,前後在電影院觀賞了九次《阿拉伯的勞倫斯》,而且每次都是70糎豪華巨型銀幕,完整的「ROADSHOW」套裝。回憶起來,電影裡有太多值得一再吟詠的段落;前文寫到的火柴一吹,跳接到沙漠日出,還有阿里酋長登場時的海市蜃樓,超大遠景兩匹駱駝飛奔相會的驚心動魄,炸鐵軌的大場面,大軍攻入阿卡巴的戰爭戲,晚霞撫吻的海灘上一黑一白兩位男主角英雄惜英雄......這幾年來,真正深深烙印在心裡的,卻是另一場戲,勞倫斯自負自大,在沙塵暴當中丟失了羅盤,隨行的兩個少年其中一位跌落流沙慘遭滅頂,他在沙漠裡憑著本能茫然徘徊,來到廢棄的軍營一般的空樓,舉目遙望,沙漠裡竟然有一艘輪船轟然駛過,他這才明白自己已經走到蘇伊士運河邊上。
河對岸,一位機車騎士朝著這一岸大喊:Who are you? Who are you? 鏡頭下,勞倫斯已經不成人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塑像也似的沙雕。
很多影史沉屑總喜歡提到,那位機車騎士的台詞非常可能是導演大衛連親自喊出來的。
不管是或者不是,每一次觀賞大衛連的電影,那句「Who are you?」都會響在耳際。Who are you? 這位發跡於英國,以五、六部國際合拍電影擁抱全世界,進而改寫影史的創作者,Who you really are?
Who am I? 坐在銀幕前的我,坐在大衛連的電影前面的我,又是誰?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姿態,什麼樣的心情,在跟大師對話?在跟大師的作品對話?
Who am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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