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感】貓眼看世界──村上春樹《你說，寮國到底有什麼？》

　　你說，旅行到底是為了甚麼？對於我來說，答案顯而易見。當然是為了減壓放鬆，每天與人逼巴士地鐵，上班上學又要趕工趕課。辛苦了幾個月，還不快點上網看看平機票，順便到書局買一本旅遊指南，將全部五星景點摺角，預先研究各種拍照姿勢。等待那神聖的假期降臨，便揹起行李，腳踏異地。在短短幾天，盡情揮灑壓抑已久的動力。可惜，在如痴如夢之間，你已經坐上回程的飛機，恢復網絡的手機又開始叮叮作響。你接受不了這種「時差」，決定再次走進書局，隨手拿起了一本遊記。心裏有個疑問，遊記到底在說些甚麼？

　　 身為日本文學旗手的村上春樹，因為不擅長日本文壇的交際活動而長期旅居在外。至出道而來，他曾出版《遠方的鼓聲》、《雨天炎天》等多本遊記，而《你說，寮國到底有什麼？》正正是他總結二十年來，遊歷七國的最新作品。他的遊記，獨特之處在於他能夠細緻而真實地描寫一個旅行者的所見所聞。沒有過多的資訊，甚至沒有去「必到景點」走一圈。他的遊記十分隨心，充滿了當地的氣味以及人情。所寫的內容總會描述到當地人生活的有趣片段，例如在波士頓的芬威球場，即使連七十歲的老伯，都需要在買啤酒時出示身份證，證明自己不小於二十一歲。又或者拍下一對搖滾情侶在酒吧相戀的照片，好讓讀者與村上一起，以貓一般敏銳的觸覺探索七個不同的地方。

　　 要講最推介的章節，當然是以此為書名的寮國﹝老撾﹞遊記。村上春樹提到，因為日本沒有直飛寮國的航班，自己選擇在河內住一晚酒店之後再轉機。當地的越南人就問他，為什麼要去寮國。是的，相信不少讀者也有這個疑問。而村上的回答也很巧妙，他也不知道寮國有些甚麼，但是旅行不就是為了追尋那個「甚麼」嗎？在現在這個去旅行比吃生菜容易的時代，這似乎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常識。重複的日常生活使我們麻木，而現在盛行的「打卡式旅行」亦同樣磨鈍了我們對事物的觀察。若許有朋友想要重拾那失去已久的新鮮感，不妨跟着村上探索寮國這個未知地方。身處在這個佛教盛行的國度，他筆下的琅勃拉邦沒有購物景點，也沒有星巴克連鎖店，更多的是穿着紅色僧袍的和尚以及托缽的儀式。他描述自己跟着信眾獻上糥米飯，雖然不信佛教，但也沒有抱着看表演的心情。有別於一般的觀光客，他並沒有隔絕自己與異地文化的交流，這種模仿的行為反而給予他一種真實的感覺，讓他以旅人的身份，些少感受到儀式的力量。

　　旅行者的身份很特殊，就像村上在橫渡湄公河時所說的一樣。別人在河邊抓河蝦、洗衣服、討生活，而旅人就如同幻影一樣，來了，看了，走了。對於這條河而言，他們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僅僅是在河的上方掠過而已。那麼，旅行的意義到底是甚麼？跟着村上的眼睛和他的描述，我們可以隔着文字與當地的景物交流。污濁急速的河水，穿着夏威夷襯衣的觀光客，拿着漁網捉蝦的漁民以及獨自站在船尾的船夫。遊記讀者的身份比旅行者更加特殊，我們實際上沒有與當地有任何交雜，所謂看到的景象也只是村上經過修飾的片面之詞。遊記讀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但就如村上參加托缽儀式一樣，這種對真實的模仿卻依舊能產生真實的感覺，一些足夠改變我們內心的力量。

　　在他的筆下，琅勃拉邦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寺廟裏的壁畫，各種各樣的雕像都代表着不一樣的故事。不同於西方修道院，他寫道，寺院不會給予到訪者一種由上而下的莊嚴，反而更多是親切感。對於我們多數人都會略過的無數古老佛像，村上選擇慢慢觀察，甚至會從中得到一種懷念感。或許以前在日本的某個地方見過，又或許佛像的神情長得像某個故人。這些宗教景觀之中，包含着無數的故事，亦是當地人所共享的記憶。這些不知虛實的故事已經成為了他們歷史的一部份，就像宗教借助故事的力量寄存在信眾的心裏。但對於旅行者而言，這些故事是需要挖掘的。在這個煩躁的都市，我們或多或少都沾上了煩躁的味道。就如其中一個熱門的旅遊景點，泰國，與寮國一樣同是佛教國家，但多少人願意放慢腳步，感覺這個地方獨特的人文氣息以及尊屬於她的故事。

　　另外一個十分推薦的章節，便是村上到訪希臘的兩個島，米克諾斯島以及斯佩察島。他曾在《遠方的鼓聲》之中記述過自己在這兩個島生活的點滴，而這次的遊記則記述他二十四年之後重遊兩個島的經歷。作為村上第一次旅居外國以及開始寫《挪威的森林》的地方，他重新回到當初在米克諾斯島上的公寓，卻發現當時的管理員兼朋友已經過世了，但那白外牆、藍柱子依舊未變；以前到訪的小酒吧已經變成了著名的「米克諾斯吧」，但外面港口的風景依舊未變。回到斯佩察島上，認出了可能是雜貨店老闆的太太，已經老態盡現。當他想按照以往記憶上的道路回到住過的房子時，卻發現自己找不到路，最後是當地年輕人帶他找到的。作為一個短暫停留過的旅人，這個章節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惋惜，有不少篇幅都是將新景象以及舊事物的對比。對於看過《遠方的鼓聲》的讀者，就更加可以感受到四分一的世紀的時間流逝。不知道當地的年輕人又會否讀這兩本遊記，來認識他們小島其中一段小歷史呢？

　　借着村上出色的觀察力以及優哉遊哉的旅行，這本遊記帶給讀者可能沒有太多觀光資訊，但卻能夠深入觀光景點背後的人與事，真正認識當地的精神文化以及村上在旅遊之間透露出的心聲。唯一可惜，就是每一章節的篇幅不算太長，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但或許，這種感覺就是旅行的其中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