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林本溪再三確認這次份量是否足夠。
昨晚跟老魚報告後,他和阿金開了兩人會議,結束後,猝不及防地宣佈影片拍攝完成,比預期還要快上兩天。
阿金對於將重擔丟給台柱還是有點歉意,提議可以輕輕鬆鬆玩耍一天再回台北。
「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喔。」阿金笑容燦爛。
「……」媽呀,很不舒服。
其實林本溪只記得昨晚心裡熱烘烘的,腦子暈呼呼的,晚上跟老魚說起心得時,說得亂七八糟,但既然阿金十分滿意,老魚也點頭過關,應無大礙。
他拋開數日都沒能好好享福的重擔,仰躺沙發滑手機查找附近旅遊景點,「要去和平島嗎?還是去爬獅球嶺古道?」
「都可以。」陽鎮赤沒有意見。
林本溪盯著他半晌,眼睛一亮,「去水金九吧!」
「哎?為什麼?那不是在瑞芳嗎?」陽鎮赤不解。
「之前去水金九,你有事沒去成啊,那邊很漂亮耶!想帶你去看看!」
「……好。」陽鎮赤挺意外是因為自己,摸了摸鼻樑。
為了滿足台二線沿海公路兜風的願望,決定續租機車出發;幾日來悶在房裡的老魚這次也跟來了,搶奪昂哥的副駕駛座後,和阿金談談影片內容和創作構想。
拍攝行程最後一日,拿著薪水玩樂,員工心情格外愉快。
台二線近山環海,此時車輛較少,路程舒適。
碧海藍天,綠意盎然,風撲到臉上一點冰涼的刺意,像是咬冰塊解暑的暢快。
然而,明明出發時豔陽高照,騎車途中,發現瑞芳上空烏雲密布,不得不先停在路邊穿雨衣,果然來到水湳洞時,飄起綿綿細雨。
兩人停在路邊仰望矗立山腰的十三層遺址,陽鎮赤記得那時林本溪就是在這裡傳了張自拍照說想他,看到訊息時,手機差點砸地陣亡。
「下次點燈時,真的──真的一定要一起來啊!」林本溪說。
「好。」他莞爾點頭。
這場雨暫時不會停,或許雨勢會變大,商議後決定找個地方待一會,準備上山去勸濟堂停車,其山路狹窄且坡度大,會車得小心謹慎。
勸濟堂地處高位,背山面海,瞭望金瓜石的山城面貌,遠望左邊山頂小小的茶壺和蔓延山坡的廢煙道,右望陰陽海以及一窺矗立山腰的十三層遺址,相當適合佇足休憩與拍攝的地方。
勸濟堂祭祀關聖帝君,也是金瓜石居民重要信仰所在,信徒一步步走上石階,向神明祈禱他們的生活。
「這就像朝聖吧。」林本溪說。
許多宗教聖地建立在懸崖峭壁上,在這趟過程磨練心志,經由信仰堅固意志,從而達到目標,有這種毅力,類比於他對目標的堅持,或許就是信仰使人強大的原因。
「信仰啊……」陽鎮赤神情恍惚一會,感慨笑道:「這樣說的話,工作室也是我的信仰吧,我能在異國堅持至今,多虧工作室還在,每次覺得累到想放棄時,就會想著我要滿載海歸,要找你們,要幫助你們。」
這孩子……林本溪投以憐愛的目光。
「而且我不夠優秀,錢賺得不夠多,林本溪可能不答應我的包養。」
「……」
「不好意思,如果可以請包養整間工作室。」阿金經過兩人時,插了句話,接著快了幾步走到前方。
難得見阿金走在前頭,林本溪怔愣下,恍然大悟:「對齁,忘記沒攝影機了。」
一行人自勸濟堂旁的階梯向下行走,就算大傘舉得高高的,仍能看見景色。
山城的薄雨如雪花般飄落,細細綿綿的落在山谷,山坡上的雲霧一層層地往下,不經意多了幾分愁意。
灰濛濛的一片,旅客稀少,像是遺落世外的村落。
「挺文青。」陽鎮赤評語。
「別這麼說,美美又要憤憤青了。」林本溪笑說。
「屁啦!」後頭美美舉著傘,大聲回話。
然而雨勢漸大,決定在咖啡廳歇息避雨,吃點簡單的茶點,過得悠悠哉哉的,容易引出瞌睡蟲。
陽鎮赤想阻止哈欠連連,尋了話題:「阿金哥會怎麼處理像這種無趣的旅遊橋段?」
阿金思考了會,說:「別看阿溪傻不隆咚的,這時候通常會是他的感性時間,他覺得無聊時就會自己塞點東西了。」
「對對對!那些話溪哥怎麼講得出口啊?我聽了都尷尬癌發作。」美美點頭如搗蒜。
「發自肺腑之言,妳一個單細胞笨蛋怎麼會懂!」林本溪搶走她的草莓蛋糕上的新鮮草莓。
「蛋糕的主軸!」美美大驚失色。
「我的給妳吧。」昂哥將巧克力片放到她的盤子。
老魚坐在桌角,耳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望向窗外,不知何時,烏雲密佈的天空破開一條裂縫,滲出金黃光芒,幾乎不見綿綿細雨。
「怎麼?累了嗎?」阿金問。
太吵了,放晴了,該離開了吧。
老魚想這麼說,但吐出嘴裡的卻不是他要的。
「沒什麼。」
心裡萌生一點想繼續下去的念頭,讓他覺得有點煩躁。
陽鎮赤打開行事曆,新增日程,問:「這次影片什麼時候上傳?」
「最快下禮拜五,看老魚的錄製情況。」阿金答道。
講到這個,林本溪又有點心慌,「你們到底要剪成怎樣啊?這樣不會有問題嗎?把一個負能量的東西攤出來,觀眾不會討厭嗎?」
「不會,這就是我要的。」阿金喝了口咖啡,心滿意足地哈了口氣,「我的雷達還是這麼優秀,阿溪,做得好啊。」
拎北很有爆打一頓的衝動。林本溪對此不安,還隱瞞不說,讓他有點難過,噘嘴抱怨:「你和老魚兩個商量好了,都不跟我們說嗎?」
阿金想了下,問老魚的意見:「你要不要現場演奏一段?」
「可以彈一段主旋律。」老魚打開吉他袋,挪到隔壁空桌調音。
在老魚準備期間,阿金繼續說:「其實在第一天時,這部影片的主題就有底了。」
林本溪驚愕得膛目結舌。
「本來就是要你自己內化。」
「那也不能……」
阿金阻止他開口,「阿溪,我沒擔心過你,因為你一直做得很好。」
「……」林本溪眼睛泛酸,雙手抱胸,撇過頭哼道:「那是當然的啊!」
吉他清澈的弦音響起,老魚看向另一桌的人,眼神示意準備就緒。
聽眾逐漸安靜,他低聲說:「《破蛹時》」
然後,指尖撥弦。
+
哎咻──應該開始錄了吧?
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好,咳嗯。
怎麼開始說起呢?
我作為YouTuber好幾年,一開始亂七八糟的,一步步拍攝下來,我也逐漸掌握節奏與做法,直到駕輕就熟,就算有一點變化,我也能應付得來。
這次《這個地方的我們》企劃,要讓我訴說在基隆的旅遊故事,讓我真的──真的非常苦惱。
老天,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大家知道老魚嗎?就是最後要創作出一首歌的創作者,聽完我第一天的報告後,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旅遊心得。」
啊啊啊啊──到底要我說什麼?
我很慌張,深怕會搞砸這部影片,也怕失去站在這裡的特權。
其實我覺得自己就是很沒內涵的人,沒有阿金的決斷力和市場敏感度、沒有像昂哥這樣專業的天賦、沒有笨蛋美美的創意、沒有陽鎮赤的毅力和聰明,但至少爸媽給了得天獨厚的樣貌,讓我不至於太糟糕。
啊,不是討厭只有一張臉的意思,外貌讓我得以獲得機運,工作就是大家看看臉、講講幹話,跟我平常生活也沒什麼差別……
這樣就能讓我得到立身之所,我真的非常幸運。
我很珍惜《臉好看景好看》,也不想離開,但為了不被淘汰,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我想要改變。
說來慚愧,心裡太焦慮了,不知道在急什麼,哈哈……
陽鎮赤應該也會看到這段吧,那個──現在的我,仍不知道能改變什麼,但我會繼續思考自己能朝什麼方向努力,謝謝你讓我冷靜下來。
嗯……當時在忘幽谷,看著寬闊的大海,慢慢沉澱、慢慢思考、慢慢看著身處的這個地方、這個城市。
基隆曾因海港貿易而繁華,但因為地形限制、政府決策種種因素而面臨衰敗,一番掙扎之下,決心轉型旅遊觀光。
這次來基隆,跟我以前的印象不大一樣。
像是破蛹時的蝴蝶,看到那鮮豔漂亮的扇翅一角。
期許未來的我,也能有這樣的轉變,讓你們也看見不同以往的我。
有點不好意思耶。
嗯……就這樣啦。
+
在那忘幽谷步道,陽光映著海水,海風撩起髮絲,林本溪雙眸清亮,笑容明媚,再沒了一點陰鬱。
就像這個雨後天晴的基隆,經常陷入雨日而帶點憂愁與陰鬱的城市,天空烏雲散開,露出清朗藍天,繽紛燦爛。
──《破蛹時》
【第二回】身為主角的你.完
因為第三回比預期長,可能停更一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