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前,兩人騎車衝回店面,在老闆鐵熊的監視下,換上之前給女性員工穿的少女系圍裙,負責販售店外餐車的盒裝義大利麵。
此處離人潮洶湧的基隆廟口夜市相隔三條街,目標客群是不想當夜市沙丁魚的遊客和當地人。
鐵熊在餐車擺出比以往還要多份餐盒,和兩位臨時店員提出Bonus方案:「你們要是把這些都賣出去,再多給你們八百元。」
陽鎮赤計算明日旅費,認同這個方案,「再加今天日薪,只要不亂花,明天旅費也足夠了。」然而林本溪沒有反應,他輕聲叫人:「溪哥?身體不舒服嗎?」
「啊?喔喔,沒有啦!」林本溪回過神,綁好圍裙,掏出手機交給阿金,「要宣傳對吧?這次用臉書直播吧!」
「美美去拿腳架,居然想叫我拿著啊?」阿金拍了幾張上傳粉絲團,再搭配宣傳文字:谷溪in基隆等你喔(心)。
林本溪無法接受這個沒有格調的圖配字,但按讚留言不斷彈出訊息框,顯示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在阿金耳邊跟著留言一起碎碎唸。
留言A:這個廣告詞……我好像在不可明說的網站上看過……!
林本溪:「靠杯啊!我的形象──」
留言B:直男拍照就是不一樣,角度醜不拉機,居然打閃光燈?
林本溪:「沒錯,我蘋果手機夜拍那麼優秀……」
留言C:旁邊糊掉的那個是人還是鬼?溪溪你注意點啊!
林本溪:「那是陽鎮赤!照相功能一等一,居然還能把他拍糊!」
留言D:這一定是阿金拍的。
林本溪:「瞧瞧,臭名昭彰啊!」
阿金遭受內外夾擊,將手機還給原主,一溜煙地跑回店裡,坐到老魚旁邊吹冷氣。他瞧著老魚正用叉子捲義大利麵,但不大會用,捲一圈掉兩圈。
「這很難嗎?」阿金拿叉子跟著捲,沒想到麵條偏硬又滑溜,只捲了一根麵條上來。
「呵。」老魚輕笑一聲,將成果塞進嘴裡。
阿金被嗆得語噎,這輩子少有遇到比他優先使用嘲諷技的人。
老魚嘴嚼義大利麵,望著越來越多人的門外,在燈光照耀下的林本溪,面帶笑容地跟客人談天說地──然而面對和背對客人時,幾乎是兩個表情,在室內的他們看得格外清楚,勉強做出一如往常的模樣。
「阿溪是很直率的人。」老魚說。
「是啊,我就是看上他這一點。」阿金改拿筷子夾盤子裡的麵,「我覺得他這樣很好,但他想多做點什麼,我也很支持。」
「就這樣看他煩惱?」雖是這麼說,語氣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得他自己解決啊,何況他又不跟我講。」阿金面帶無辜的笑意。
「……我知道這次的主題了。」老魚將盤子拉遠點,避免他人覬覦。
「那就麻煩你了。」
「寄人籬下,應該的。」老魚繼續捲麵條。
「好奇問問,你認為是什麼主題?」阿金問。
「『我愛你。』」
阿金失笑,「用這麼冰冷的語氣講『愛』?你能唱情歌嗎?」
老魚手肘靠桌,傾首看人,「你想聽嗎?」沒等阿金反應,重新回到捲義大利麵的動作,淡淡地結束話題:
「想得美。」
晚上十一點打烊,再花半小時清潔打掃,結束打工後,林本溪只想兩腳一蹬就此睡去,不過仍有一堆事情尚未完成,包括洗澡和給老魚的作業報告。
由於陽鎮赤忙著和秘書開線上會議,林本溪決定先去洗澡,順道思考作業答卷。
淋浴沖刷著疲倦的身體,緊繃感慢慢在溫水中化開,腦子清朗幾分,回憶今日種種,歸納重點,理順好心得,應該就能交作業。
不過主題──仍沒有頭緒。
第一天……應該不急吧?林本溪暗忖。
洗得熱騰騰出了浴室,陽鎮赤仍在開會,林本溪獨自去找老魚,後者也剛洗完澡,頭上搭著毛巾,正在玩音樂手遊,手指在螢幕上快速點擊。
林本溪找椅子坐下,等待遊戲結束。
他環視四周,攝影機架在附近,記得阿金提醒過和老魚對話時要記得錄影。他前去調整角度,先按下開始錄影,之後再後製剪輯。
老魚結束一首曲子,沒放下手機,繼續領遊戲獎勵和完成每日任務,不過不妨礙開口:「今天過得如何?」
劈頭就是重點,連起手式都沒有,不愧是老魚。林本溪撓撓臉頰,坐回椅子,腦內快速順了一次流程概要,深吸一口氣,說:
「出發時搭火車滿開心的,跟以前坐麵包車出遊不大一樣,滿懷念的。今天基隆沒下雨,去兜風的話會更好,北海岸景觀特殊,應該很漂亮,不過今天去其他地方也很漂亮,我們租了機車騎去仙洞巖佛手洞和白米甕砲台,以前在基隆的戰役留下的遺址,很值得一看……還有,在雙胞胎攤位打工很好玩,不過義大利麵打工時間太晚了,體力消耗殆盡。啊,沒想到在基隆的粉絲滿多的,大家都很熱情,久違看到陽鎮赤都要嗨上天了……」
老魚的視線始終在手機,房間裡僅剩林本溪的口白,途中老魚沒有任何干涉,直到主角說完話。
「阿溪,不是旅遊心得。」老魚簡短一句,為作業批上慘烈分數。
林本溪抬身上前一步,急切又慌亂地尋求方向:「我們不是在旅遊嗎?我知道要有主題、要有故事性,也知道是『我』要給出故事,我是還沒想到主題,但在旅遊的這些心得也算是吧……為什麼不算?」
「你的旅遊心得很好,我也常看。」老魚放下手機,直視著眼前人,「但就跟以前一樣,不符合你們這次的企劃宗旨。」
「跟以前一樣……」林本溪喃喃重複,讓他整日在意難受的一句話。
接下來半個小時,直到離開房間,他都沒能再開口。
陽鎮赤結束秘書進度報告線上會議,已經接近一點,洗了身澡,經過敞開門的房間,傳來幾聲撥弦的聲音,房內的老魚正盤腿坐著把弄吉他和紙筆。
陽鎮赤敲了敲門,「已經有進展了?需要我的口述嗎?」
「有進展,不用你。」老魚回答得簡單扼要。
陽鎮赤覺得這種人挺新鮮,想再多聊聊幾句,老魚預知其意,提前發話:「幫我關門,謝謝。」前者也只能打消念頭,黯然關門。
已經有進展了,是溪哥想通了嗎?陽鎮赤思忖。
雖然上半天狀態尚可,但到晚上幾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異樣,辛苦林本溪努力在粉絲面前保持狀態了。
他們兩個人的房間已熄燈,窗戶半敞,月光撒落室內,不至於落入黑暗。林本溪躺在地鋪,有著小小的鼾聲,已入睡一段時間。
跟他搶地鋪實在不像話。陽鎮赤將人抱到床鋪,蓋好薄被。
「嗯……」林本溪皺了皺眉,噘著嘴,顯得不大高興。
睡相還是這麼傻。陽鎮赤靠坐在床邊地板,凝望熟睡之人,過了這些年,長相沒怎麼變,性子依然呆呆傻傻的。
這人本來就好,沒怎麼變,也不是件壞事啊。
他用指尖輕觸對方的手心。
一如往常,當大家陷入夢鄉之後,便能放任心意流淌。
──多希望他也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