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城

　　他說他來自重慶，我想到的是VaVa那首《我的新衣》裡面的歌詞。不過歌詞唱的應該是「我來自成都，是成都的恩賜」，不是重慶，我把兩個地方混淆了。

　　我第一份工作的地方每個人都只有小小的一個座位，面前擺著一台電腦，每天要用ＱＱ或者微信加上至少60個潛在客戶，這個部分是沒有任何技術性的，加就是了。

　　對方同意加入後，要如何跟對方混熟又是另一回事。組長不會教你的，教了他的方法給你，多半你也用不了。

　　我工作的時間只有區區一個半月，正逢Covid-19疫情嚴重和我大學畢業第一個月，我至今做了新的工作，我依舊沒有辦法思索出適合我、能與客戶混熟的話術。

　　這段時間的每一天，我都在懷疑自己的人生，大學畢業做這個賺錢，那我為什麼要花錢去讀大學啊？後來想想，如果高普考沒有延期，我的第一份工會是這個嗎？是啊，放榜10月，我7月到9月也會有工作的，如果也是這份，我也會用全身上下的力氣去珍惜高普考的職位。

　　遇到他的時候，其實我不知道他是潛在客戶，總之一天內要加上60人，所以便加入了，加入了之後，就一直一直聊了下去。

　　我可以說是非常非常難和客戶混熟，百分之九十九的潛在客戶都拒絕我了，我也是花了超級多時間才意識到，這傢伙原來是潛在客戶啊。

　　這個工作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磨你對於這個工作本身的熱情，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有熱情？如果你根本不想要去和一個網路上的陌生人「做朋友」，然後叫他帶客人投資外匯黃金，你做這件事的本質，就是為了賺錢而賺錢。

　　而且可能還是三個月試用期，你也賺不到那所謂的獎金。

　　懂賺的同事當然都賺得開心啊，這份工作對他們來說是「事業」。在網路上推銷一個陌生人就是他們的「事業」啊。

　　總之，不是我的事業。

　　我就是和他聊著，在每天要過去被其他陌生人拒絕、辱罵前，我就是和他聊著。

　　聊了很多事，有些不是真的。

　　我沒有告訴他我是做業務的，我騙他說我是做電商平台的小編，那是我真實想做的廣告行銷職，但是求職網上所有社群經營職缺，都需要有一年以上工作經驗，剛出社會的我根本沒有機會做。

　　都是聊輕鬆的事，比如說平常有什麼興趣，中午吃了什麼。

　　倒也不是像問安啦，我也不知道如何敘述這樣的感覺，總之，蠻有趣的。

　　老實講，每個人的每一次接近都是帶著目的的。

　　你想跟一個人做朋友，「找尋到共同興趣的同好」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要追求一個人，「進入親密關係」就是目的，網路業務也是，你要把他拉來平台請客戶入金就是你的目的。

　　我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好，直到有一天，我告訴他我有男朋友。

　　其實倒也沒有過了很久，他顯然有些為難。

　　妳有男朋友了，那我們兩個豈不是沒有機會了嗎？他說，發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符號。

　　我就跟他說了真實的想法。

　　我說，我們還是可以聊聊啊，又沒有關係。反正這段所謂友誼就是持續著。我們也沒芥蒂什麼，總之就是談天說地。

　　倒也不是說什麼吧。有些東西牽扯著我，跟他一直聊著。

　　不知道呢，就好像，你是個社會底層中的底層，但可憐的是，你有情緒、你會喜歡一些事物，有時候最慘的是，你會熱愛一些不屬於你的人事物。你愛得心慌，愛得無可救藥，但你不會有更好的命運，你在某個歲數以前，都會是個底層普通人。

　　花了好多時間，在公司做這個業務工作，每天就是不斷不斷的經歷負能量、被拒絕、被辱罵，甚至有時還被上司要求加班，年輕就是這樣，無可救藥，慌張著自己不是自己想要的樣子，然而掉著眼淚，世界上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會在乎這些情緒。

　　跟他說話，我感受到自己被重視著。

　　真是奇怪呢，上至我的父母，中至學校，下至這個社會，我很少覺得自己被這樣重視過，他們都要求我要變成一個樣子，所有人都應該是那個樣子，不活成那個樣子就是妖怪似的。

　　有時他說他想見我，我也會跟他說，我也想見他。

　　這是真實的，我真的想見他，想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圓的？扁的？方的？還是什麼樣子？

　　在某天，他給我發了他的照片，我知道了他是什麼樣子。

　　30歲，住在上海。住的公寓3000塊人民幣一個月，喜歡吃辣。

　　抽菸，有時會忘了買菸，必須熬到下班才能抽。

　　華人都要以結婚生子買房為己任，不巧的他也是。
　　他說他跟上一個女友分手後，已經一年沒有做過了。

　　我跟他聊著這種寂寞感。
　　日子是一個人過的，回家沒有人可以擁抱，是的。

　　我在遇到我男朋友前，也是那樣過著每一天。

　　某種程度上，一個人是不會死的。

　　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是重要的，有時也是很漫長的事。沒有人告訴你，你是珍貴的、重要的，你就不會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不是痛苦啊，是漫長。你在宇宙裡只有你自己，你認為自己不夠好，但還是要活著。

　　有天我問他，你說這些，難道你希望我留下嗎？

　　我去找了你，難道就一直留在那裡嗎？

　　他說，那樣當然是最好的。

　　他說著的這些那些，他希望我去見他，他希望我留下。

　　某天開始，我有種愧疚感，我認為自己做了件不好的事。

　　我深深愛著我的男朋友，我並沒有用交往的心態去跟他交流，這也是為什麼能夠聊得這麼久。
　　總歸……這是不好的吧。

　　我並不介意他說那些他想要我的那些。

　　那都是正常的，沒有人是不帶目的性的在接近其他人。

　　性也只是一個目的而已，是一個短程的目標，非常的正常，完全可以理解。有些東西就像是買賣，他也就是想花120萬人民幣，去買一個免費可操的逼而已。

　　我可以理解，這種事情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愛的部分，我怎麼會知道呢？有些情感，非常地麻煩。

　　底層普通人的愛，很賤。沒人在意，也不值錢，甚至也不稀奇，是稀鬆平常的。

　　離職之後，我沒有再聯繫過他了。

　　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翻牆出來用YouTube還會被鎖VPN？

　　是不是還焦慮著30歲沒有找到老婆？回老家重慶買房了嗎？

　　這些已經與我無關了。我選擇了我要走的路，一個不會有交集的命運。

　　有時你會有一種錯覺，彷彿那是一個夏日，抓住了一塊浮木，就可以停止在海上的漂流。並不是那樣的，底層的人只能往死裡掙扎，用全身的力氣去拼，才能扭轉自己的命運。

　　我不知道我這一生是否有機會見到他，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

　　人一定要務實，不夠務實的下場除了死就是半死不活。當你是一個底層的普通人，務實地活就是你的命運，不會有其他的了。

作者後話：

　　這個短篇是根據我在華＊＊球工作時的真實經驗寫成的，當然故事裡有些不是真的。我在學生時代是個非常浪漫的人，但是畢業即就業後，我被資本主義的鐵拳打醒了。沒有錢就是真的沒有錢，有錢就是需要更多錢，在台灣生存就是這樣。當你是一個底層的年輕人，錢絕對沒有足夠的一天的，這個月繳完房租，錢還有剩，我也會想著什麼時候可以負擔頭期款，10年？20年？頭期款夠了，我也會想什麼時候繳完房貸。某些時候，底層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尤其是在台灣，年輕的我就是底層。

　　大家常說社會主義鐵拳什麼的，但記住，打醒你的永遠都是資本主義。

　　沒有錢就是沒有錢，現實就是這樣。

　　華＊＊球這份工作我不喜歡也不討厭，但故事裡的經驗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