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那只腳不是真的?」
羅莎麗.凱普整個人瑟縮在印著星星跟公主圖案的水藍色棉被裡,只露出靠在枕頭上的腦袋,她完美地遺傳了父親的鬈髮跟母親的瓜子臉,一對圓眼骨溜溜地盯著我。
「可不是嗎?來,我表演給妳看。」
坐在床旁的我張開右手掌,手背朝向她,然後抽出一條手帕,包住右手大拇指,再用左手握住,
「注意看喔,我現在要把我右手的大拇指變不見。準備好了嗎?一、二、三!」
我左手用力一拉,右手的大拇指霎時不見蹤影,只剩下四根手指。
羅莎麗輕呼一聲,從被窩伸出雙手遮住眼睛。
「看到沒,猜猜看我右手的大拇指在哪裡?」我左手拎住手帕的一個角抖了抖,讓從指縫偷看的她確定沒有手指掉下來,然後再用手帕包住右手拇指原來在的地方,同樣用左手握住,「我們不要讓大拇指離開太久,對不對?」
羅莎麗點了點頭。
「所以我現在要把大拇指再變回來,準備好了嗎?一、二、三!」
我左手一把抽走手帕,露出完好無缺的右手大拇指。
羅莎麗放下雙手,發出清脆的咯咯笑聲。
「看到沒,右手大拇指不是好好的嗎?那隻腳也是這樣,待會我們就把那條腿還給原來那個叔叔。」
「現在放心了吧,」菲利克斯.凱普把他女兒的手塞進被窩,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好好睡,不用擔心,爸爸在外面。」
我看著羅莎麗安心閉上眼睛後,跟著她的父親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謝謝。」菲利克斯說。
「我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門外的走道上貼著米黃色壁紙,上面用巧克力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卡通圖案,「去年羅莎麗生日時,我妻子請了魔術師過來表演,不過你的技術比他還要熟練。」
「在警校時,教官要求我們多學幾樣手藝,畢業後出席公開場合時,好給市警局做宣傳。」我將手掌舉到眼前端詳,就像富婆欣賞自己指根的大顆鑽戒,「當時我在華盛頓廣場實習巡邏,那裡有個表演戲法的黑人街友,就請他吃午飯當學費,學了一個月左右的戲法。」
「有用嗎?」
「嗯,算是吧。後來出臥底任務時,除了賭撲克跟打麻將很好用。有一次跟其他幫派談判,對方的老大要拔槍朝我腦袋扣扳機時,才發現他老兄的槍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我手上,而且正指著他的腦袋,」我翻轉掌心,動動手指,確認沒把某根指頭掉在小女孩的被窩裡,「過幾天你們夫妻再帶她去中央公園逛逛,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快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了。」
「希望如此,」凱普打了個呵欠,「我們到客廳坐一下吧,順便看看我妻子。」
凱普家座落在公寓的三樓,走道通往可以塞進一張四方餐桌的餐廳兼廚房,另一頭通往客廳。
身形纖瘦的迪莉雅.凱普躺在椅背放平的沙發上,雙眼微微闔上,聽見菲利克斯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勉強撐起身子。
「親愛的,沒事,妳躺著休息就好。」菲利克斯連忙上前,把妻子扶回沙發。
「羅莎麗還好吧?」迪莉雅的聲音細到幾乎聽不見。
「她剛剛睡著了,放心。」
「只是受了驚嚇,睡一覺就沒事了。」坐在旁邊的王萬里閤上黑色手提袋,「讓她在這裡休息吧,我們應該整個晚上都會留在這裡,聽到有人走動,尊夫人應該會比較放心。」
「辛苦了。」
「我原本想打一針鎮定劑的,」王萬里轉頭朝廚房一瞥,「不過亞克車上急救箱裡的小瓶威士忌,好像還比較有效。」
威士忌的主人坐在餐桌旁,瞪著桌上一張狄士尼卡通『小飛俠』裡虎克船長的明信片。
「放在牛皮紙盒裡的,」他瞟向放在餐桌正中央的牛皮紙盒,跟放在一旁的盒蓋。
紙盒裡的空間剛好夠塞進一條成年男性的腿,套了只沾滿黃色泥漿的黑色膠靴,腿上裸露處因為油污弄得髒兮兮的棕色皮膚上,還能看到會讓密集恐懼症者起雞皮疙瘩的腳毛。
「 - 是芋頭口味的,想吃嗎?」齊亞克說。
「芋頭口味?」我轉向齊亞克。「難不成 - 」
「小義大利區有間麵包店,除了做像結婚、生日蛋糕之類,正常人會在聚會端出來的玩意,幾年前他們為了迎合市場,也開始承接像萬聖節,搞怪兄弟會迎新之類的訂單,承做像嬰兒、骷髏之類,比較,呃...奇特風格的蛋糕。」
「這是蛋糕?」凱普望向紙盒。
「如果你的老婆跟女兒打開紙盒後沒嚇到躲進房間,他們會在盒子裡發現麵包店的名片。」他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推了過來,「這張名片跟明信片一起放在盒子裡,我剛打過上面的電話,他們說有人寄了現金跟明信片,要他們按照描述製作一個人腿造型的蛋糕,跟明信片一起寄到這裡。」
「他們不知道訂蛋糕的是誰嗎?」凱普檢察官問。
「我們的鑑識人員在蛋糕店檢查過寄給他們的信,信是打字的,連指紋都沒有。」齊亞克搖搖頭,「原本他們也納悶為什麼對方沒有署名,因為信裡附的現金遠超過蛋糕的價值,信上還說多出來的部份算做小費。所以他們沒有懷疑,把蛋糕做好就送到這裡了。 - 仔細想想,這種訂單,原本不就是為了惡作劇嗎?」
「這樣啊 - 」王萬里點頭。
「還有,鑑識人員拍攝了一堆易千帆露營車內外的照片,」他拿起旁邊桌上一疊照片遞給我們,「你們或許會想看看。」
萬里、凱普跟我輪流交換手中的照片,駕駛座跟一旁的助手席乾淨到找不到一張紙屑,後車廂裡原有的床舖、流理台跟爐灶拆得乾乾淨淨,連牆上的鑲板都拆下來,露出裡面的木樑、鉛灰色的車殼跟管線殘樁,提醒其他人曾經有這些設備存在的事實。
「他可能把車子開到無人的空地,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把裡面的裝潢全部拆下來,」我指了指萬里手上照片裡的水管殘樁,壓低聲音,「正常的水管工人,這截水管不到一分鐘就鋸下來了,但是對方試了很多次,所以殘樁上才會有那麼多刀口。」
「不妙啊。」王萬里輕輕吐了一句。
客廳響起電話聲,凱普拿起廚房的分機。
「菲利克斯.凱普。佩奇檢座嗎?哦,迪莉雅跟羅莎麗都很好。謝謝。不,對方沒有留名字。是,好的。」他聽了好一陣子,掛上聽筒。
「佩奇檢察官?」齊亞克抬起頭。
「是啊,」凱普望向躺在客廳的妻子,「他打電話來問我妻子跟女兒有沒有好一點,還有 - 」
「是易千帆的認罪協議吧?」我說。
「檢座要我同意,」凱普搖頭:「畢竟拿一個枕頭、一張毯子換易千帆認罪很划算。不是嗎?」
「我認為你不應該答應,」王萬里說,「易千帆不會認罪的。」
「為什麼?」
「資料上說,易千帆在美國流浪了三年,」王萬里說:「流浪者會沿途收集家當放在身邊,經常隨身都是大包小包。但是易千帆不但身上跟住所沒有物品、沒有財物,甚至連露營車上原來的家具,都事先處分掉了。」
「你想說什麼?」
「一個什麼都拋棄的人,會在乎區區一個枕頭和一張毯子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