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想想啊,魁鐮螳蜂比我恐怕只高不低,能製造出蝙蝠漩渦的本事,咱整夥人就沒能耐。
我壓低聲音問禽滑:「喂,我爺爺到底死沒死啊?」四名護神乍聽,全都一愣,墨薔梟在祂們心中的地位,不是我一新手鉅子能衡量的,禽滑表情略僵,問:「為何此時問起梟的事?」看到祂們那表情,害我都尷尬,回答:「不是,就覺得魁鐮螳蜂武功高強、模樣非常非常囂張,一隻蟲哪能幹下這麼多大事,想說是不是爺爺靈魂附體。」
按平時,禽滑肯定諷刺:「一隻蟲都比你有出息,要不好好地開個檢討會,順便擔憂未來黯淡無光的人生。」但此話涉及墨薔梟,禽滑變得十分正經,說:「牠就是隻蟲,別多想。」我去,禽滑老兄,你不回答還好,給這答案聽得令人啼笑皆非,雖然我先提問的問題是沒水準⋯⋯但牠當然是隻蟲!
刻意避開爺爺生死的問題?望向媯盤、孟勝、腹䵍三人,他們亦抽離眼神,我感到些微失望及憤怒,欺我新任鉅子是吧,還是不是兄弟?關於墨薔家那幾宗秘密,未來我一定會查得水落石出!
魁鐮螳蜂回望我一眼,便衝往河面,與此同時,我催發千煞黑娜咒,雙眼盯視河面,一人一蟲的配合度,全不輸於河面與石柱的密合機關。河裡石柱群再次速升,因魁鐮螳蜂身軀小,即使捲觸河面長達五分鐘之久,卻絲毫未傷。
藉千煞黑娜咒力量,清晰看見有八根石柱的移動線狀軌跡,與其他石柱明顯不同,我將放在身上的針翅,暫當暗器,射向那八根石柱標誌,魁鐮螳蜂見我完成任務,牠兩彎鐮刀往水中一插、使勁一划,停止捲動,翹尾躬身,彈空,比蜻蜓點水的姿態益加輕盈,飛回我身邊。
八根石柱一分鐘後又降回河面下,已然標誌,剩下的難題,即如何使八根石柱同時轉動。我、姬朦煙、護神四人,加上吳氏父子共八人,原則上一人應負責一根石柱的轉動⋯⋯原則上?思及此,我背脊倏忽不自覺冒流一道冷汗,口氣極不自然地問:「蛋塔,你怎會來卡普阿斯河流域?」姬朦煙聲稱乃符元亨告知,以邏輯而言,千辛萬苦幫忙捉噬頭女的我,符元亨連說出盜竊濕婆心一事都十分隱諱,況且任何事都未幫上忙的姬朦煙?生性多疑的媯盤,已抽出軟腰劍,指著姬朦煙,陰騭說道:「咯咯,早就懷疑你了,你們說呢。」
當時我和禽滑,正貓艇裡對戰不了風首派來的刺客集團,姬朦煙突然搭乘他家的直昇機出現,因為我倆早認識,了解彼此身份,無心多想,可他的出現,確實奇怪。媯盤那句「你們說呢」,當然是屏除我在外。
原來唯獨我身處狀況外,其他人早生疑慮。
假設姬朦煙不出現,濁河裡藏的八根石柱,按照本來成員人數,不過七人,墨薔家再如何神異,也絕對無法轉動石柱分毫,於此卡關、無功而返。
但,姬朦煙出現了。使得渡濁河一事,從零機率轉為百分之百的可能。迫使我更加恐懼的,卻是爺爺墨薔梟現身夢境裡,派來魁鐮螳蜂。
我不禁偷瞅了眼魁鐮螳蜂,而就這一眼,被禽滑捕捉到。
禽滑無意間抿了下嘴,也被我捕捉到。
我內心極度不舒服,為何自魁鐮螳蜂加入,我和護神們──尤其禽滑──產生懷疑與嫌隙。
也許姬朦煙受某方指使或利用,進到墨薔家隊伍裡,這某方卻漏算吳嚮是名不善武術的老人,根本無法承擔轉動石柱的任務──爺爺墨薔梟手段益高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僅算準姬朦煙的出現,進一步派魁鐮螳蜂來取代吳嚮,助我們渡河。
有充分理由猜測這「某方」,即不了風首。他們要我找到濕婆心,可以是卑鄙陰謀、惡劣趣味,那麼爺爺又充當何種角色、何項理由,要助我找到濕婆心?
不,此案件一開始很單純,就是符元亨到格林威治迷宮社區找老爸,請他尋回兒子符鳳銜⋯⋯其實,管家舒爺爺能夠替我推辭掉⋯⋯他卻叫醒當天蹺課的我⋯⋯。
我的意識被媯盤的嚴厲斥責喚回:「濠鏡澳姬家,幾時成了不了風首的走狗!」姬朦煙慘白臉色刷著青紫,卻眼神堅定地反問:「你相信我嗎?墨薔淳。」場面散發著僵持及尷尬。
所有人望向我,此刻我真正心音則是:「該相信誰?」連照顧我長大、終日與我形影不離的禽滑,都對我隱瞞了墨薔梟的事。
這時,後背包裡的黑貓白貓,輕巧地用爪子撓著背包裡襯,發出細微刮布聲,我憶起黑貓為捉巨虹蟾的蝌蚪,被蝘蜓咬傷一事。我沒養過牠一天,牠不也為我入河捉蝌蚪?
責任來到你面前時,做就是了,何須多想。
我壓下媯盤的軟腰劍,語氣平淡說道:「我相信你,不過你要把話講清楚。」姬朦煙狼狽回答:「確實不了風首送消息給姬家,說符鳳銜失蹤案和濕婆心被盜有關,要姬家派人來卡普阿斯河流域⋯⋯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更不了解我爸何以答應⋯⋯墨薔淳,如果你是我,收到信息會不來麼?」我向來不是個思考嚴謹周慮的人,姬朦煙的話沒錯,身處玄異圈的墨薔家,可以不被財寶所誘、不被權勢所逼,卻阻止不住血脈裡冒險犯難的因子。
我,笑了。
頓時體悟身為墨薔鉅子的處境:高處不勝寒。
人人哄著你、人人瞞著你、人人避著你⋯⋯人人算計你⋯⋯我一次次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然則一次次被現實敲醒。
我不怪姬朦煙。濠鏡澳姬家的當家主、姬朦煙的父親──姬縈邐──別看他們家姓名個個夢幻浪漫又娟麗,伯叔昆仲間均是比心黑手狠的主,姬朦煙馬馬虎虎是個姬家異類,雖說臉臭話賤,起碼好人。話說,繼承墨薔鉅子的我,與姬縈邐平輩,算比姬朦煙高一階輩份。
媯盤收回軟腰劍,對姬朦煙揖手,態度不卑不亢,卻對我側了側身子。
只有屬下會對主上的側身動作。
與魁鐮螳蜂高度配合後,令我徒生豪氣,準備再下一城,恢復昔時的混賴口吻,衝姬朦煙說:「好了,繼續,蛋塔,分裂你的水螅劍。」姬朦煙雖裝作不耐煩,眼神卻流露感謝,啟動匡夷劍分裂。
我大踢腿,一腳踩下其中一柄劍,穩站劍身上,雄壯發言:「還不起劍!」終於可以當一回飛劍仙俠,雲昇碧落、御劍虛空,當謂絕美幻想⋯⋯但等了好幾秒,劍身依舊趴地不動,瞧姬朦煙的施術架勢擺得可真漂亮,捏指唸訣、比天畫地,我沒好氣說:「你餓是不是?」姬朦煙繃臉:「你太重飛不起。」我反駁:「不行就說不行,怪什麼體重。」姬朦煙神情不屑地奴嘴,說:「讓你家護神來。」
四柄匡夷劍刺空平飛,禽滑聞言,蹬腳縱躍,盈足輕巧地點降於第一柄劍尖,袍裙同髮尾迎風飄擺,真如仙俠小說中的啥「天、人、妖三界第一美男子」,須臾便營造出「鱗綃似練,芝佩凝香,影鴉棲枝無印,雲螭騰溪存痕」的意象。
他媽的好個太清靈虛。
媯盤、孟勝、腹䵍不遑多讓,亦分別躍上另外三柄劍,雅姿典儀、聲勢浩湯,護神四人,凌空赴石林,各具神美。
我有點不是滋味朝河面大喊:「喂,你們當心別摔啦,以為走秀啊!準備!」姬朦煙冷笑一聲,說:「有夠沒風度。」我白了他一眼,冷冷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好好操作匡夷劍呀,摔傷我的護神跟你沒完。」
我朝魁鐮螳蜂說:「去吧!」魁鐮螳蜂再次衝向河面,捲觸身軀。
待河中萬根石柱一升起,四名護神已迅速跳落上做標誌的其中四根石柱,我左右兩手同時甩出鉅子令和蜘蛛天雪罟,纏住姬朦煙和吳砉的腰部,招使「怒翟指尾」、「閩翟伸喉」,將他兩人拋往另外兩根標誌石柱,他倆甫站穩,反拉鉅子令、蜘蛛天雪罟助我上第七根石柱,我向魁鐮螳蜂大喊:「阿蟲,換你!」
七人單蟲,所有動作,幾乎可說瞬間完成,魁鐮螳蜂一飛上第八根石柱時,眾人默契如一,盡皆雙腿發勁,旋身逆轉腳下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