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時代很窮,雖然靠家教勉強過活,但大部份的錢都拿去買唱片了。有一間在學校附近旁邊的巷子的二姨麵攤,惠我良多,總是賣很便宜的陽春麵,一碗20元。打個蛋加3元,加一卷麵5元。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加蔥花,但這裡加蔥花特別有味道,只因為完全免費。
我和這家麵攤特別有情份的原因,在於常常我都是最後一個登門的客人。我所家教的幾個學生,父母當真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一個晚上不夠用,竟然排了兩個家教。由於我教的英文是主科,父母要求我要先上。「因為時間還早,小孩精神還不錯」。有多早呢,大概是上完教授的課,就要騎車到學生家裡上課了。
六點半的家教課,其實是很難有好好吃晚餐的時間。
其實學生家長也都很客氣,會切些小水果和沖壺茶招待老師。重點是小水果無法止飢,而茶刮胃,越喝越餓。等到八點走出門口,我已經餓得昏頭轉向。
我路過二姨麵攤的時候,其實她已經把昏黃的燈泡切到最後一盞,準備打烊了。我平常是個不願意打擾人的人,人家累了整天,不應該再麻煩人家才是吧。但可能是太餓了,我想,以及最不可能的原因,麵攤上有台貌不驚人的簡陋收音機,廣播裡傳來唱到一半,薛岳的《如果還有明天》,那歌聲非常動人,雖然當時我還不知道薛岳是誰,我竟然呆住在那裏,等歌自己慢慢唱完。
每個人心中,多少都有一間鵝黃色的麵店,在記憶的巷口迴盪著
「少年耶,抹甲麵某?」等到我從薛岳的斷腸柔情回神過來,才發現這位人稱二姨的她,柔聲又俐落地問我要不要吃麵。
我當然沒有理由說不。
二姨一邊煮麵,一邊和我聊開。她原本納悶我為何這麼晚才來吃這頓「誰來晚餐」,還關心的罵了我一下「這樣不健康。」當她發覺,我才剛上完家教,她的眼神若有所思,瞬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二姨說,她有個兒子,以前也常請家教。
麵攤的收入還可以,但請家教並不便宜。
她和老師說,不如我請你吃麵吧,家教可否算便宜點?在這裡吃完就上課,我也方便看小孩有沒有認真。
家教老師礙於情面都答應了。但當二姨端上豐盛的意麵加蛋,外切一盤大滷味,飽到天靈蓋的老師,這回才發現,自己才是最賺的人。
雖然麵攤總是昏黃(料想二姨想省錢的結果),但老師們吃了這麼一頓好餐,想把孩子教好的心,卻比艷陽還熱,在夏夜的麵攤,有看不見的光在守護著他們。
「我兒子台大的呢!」二姨驕傲地跟我說。
正因為這次的偶然的相遇,我們走入了彼此的生命,。臨走前,阿姨對我說,下次再來,「不管多晚,她的攤位都會有我的位置。」
就這樣,我和阿姨有了交集。夜裡的廣播,總傳來清柔的曲子,我在麵裡吃進了她的溫情與美麗。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這個台大的兒子,怎麼從來沒出現在麵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