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白水旅社店主將妙人廚烹飪的肴藏良醞,送入廂房內,供蠡苑眾人享用,卻未見妙人廚和戲法師現身,倒是天剛發白,小椒兒便買通旅社雜役,急送信予花盈緋。
花盈緋叫來長孫鏑、岑景仁,同出旅社見小椒兒。小椒兒向三人問安行禮,面略懼色,用力吞了口唾沫,劈頭便道:「陳羊和館娃街商家所述管事,小人見着了。昨夜到宅旁藏一宿,見裡頭燈燭亮晃,至夜半仍未熄燈,小人心裡奇怪,不久傳來樂器奏聲,傾耳聽,好似燕宴,有男子笑語雜著觥觴歡飲聲。過三更後,那管事拿了一布袋,棄埋宅後樹林,小人⋯⋯小人摸黑挖了出來。」小椒兒顫抖著拿出一粗褐布,花盈緋臉色一沉,接過粗褐布掂了掂,說道:「人骨?」長孫鏑、岑景仁詫異,小椒兒慘白臉點頭。岑景仁再拿過粗褐布,開布後果然一截殘骨,細察良久,道:「是女子骨骸。」
長孫鏑驚道:「真是買賣為婢的女子!」小椒兒嘆道:「這些女子定是被脅迫行苟且事不成,才遭殺害。」岑景仁忽走到一株老樹下,朝樹根處刨了把濕泥,仔細塗抹骨骸上,莫約一刻鐘後,用粗褐布擦拭已逐漸乾涸的泥屑,交給花盈緋,說道:「主子請看。」長孫鏑和小椒兒好奇湊過頭來,那骨上填泥的縫隙,似咬痕,花盈緋淡淡說道:「是人齒。」長孫鏑、小椒兒駭懼,岑景仁道:「上次是獸牙,這次是人齒,盡皆荒唐事。」
小椒兒不敢多問「上次是獸牙」,所指何事,但他挖來的女子骨骸有齒痕,又陳羊巡夜所撿「竹簍納衣」沾血,不難推測,那宅裡鬼魅買賣女婢,將之殺害食用。小椒兒一陣反胃噁心,往旁嘔吐酸水,豈料岑景仁正補話一句,說道:「骨骸理應被蒸食。」小椒兒五官扭曲、蹲地嘔吐。
長孫鏑罵道:「麻叔謀蒸食寧陵小兒,此處竟也有喪人癮吃人肉,非學一學那雄闊海,腰斬喪人!」花盈緋問道:「小椒兒,你能查到那宅裡共買賣多少女子?」小椒兒答道:「行,小人有相熟的在劉大人府中當差。」花盈緋道:「好,速查速回。」小椒兒受命告辭,迅速查去。
花盈緋道:「那宅中或許還有多名存活女子。」長孫鏑豪氣說道:「咱們殺進去斬了喪人,好救姑娘們!」花盈緋搖頭道:「不可。咱們只是路經棗陽,不宜旁枝衍延、驚動官府,再說咱們無法證明那宅裡罪證。」長孫鏑大聲說道:「有小椒兒挖出的骨骸啊!」岑景仁冷笑道:「挖出骨骸又如何?管事這般草率將骨骸棄埋宅後樹林,若非宅內少年丟棄竹簍、陳羊巡更撿到竹簍,縣人皆無所知,足見宅子地處偏僻,罕鄰旁居。況乎小椒兒身份卑微,你讓劉承拉他去問,『為何夜半躲藏宅邊』?那管事心機險惡,定咬小椒兒欲行盜竊、故意嫁禍,反而害了小椒兒。」
花盈緋道:「正是此意。咱們不瞭解宅內情況,小椒兒家居棗陽,咱們行事須謹慎,才不致令他受苦。」長孫鏑愧道:「是我思慮不夠謹慎,險些害慘小椒兒。」花盈緋微笑道:「不急,適逢妙人廚和戲法師夫婦倆在此,我倒心生一計,可直驅黃泉鬼域。」長孫鏑大喜,明瞭主子整治惡人的手段,那教一箇高明;岑景仁雙臂環胸,等著見識蠡苑當家主花盈緋,如何智計無雙。
花盈緋三人回入白水旅社時,店家已備好早膳,花盈緋喚來店主,說道:「店家,花某有一事相託。」店主說道:「花公子怎如此客氣,有敝店幫得上忙地方,請直接吩咐。」花盈緋壓低聲音說道:「店家你可知日前那南郡、江夏郡龍神咬官之事?」店主聽花盈緋說得如此神秘,往四周瞧了瞧,亦低聲說道:「何能不知!聽說那三名官老爺貪瀆賑濟款,還弄了箇假龍神娘娘,因分贓不均、鬩牆謀殺,朝廷已查明真相。」花盈緋故意嘆道:「店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三官貪瀆分贓不假,但被龍神咬死卻是真的。」店主驚道:「真有龍神!」花盈緋指著岑景仁,說道:「這位岑公子,便是受南郡郡守竇慶大人邀請,為那三官檢驗的行家。」岑景仁反應極快,掏出之前那張齒痕紙樣,示予店主。
店主一看大驚,萬沒想到親眼得見龍神咬痕竟如此駭人。花盈緋道:「不瞞店家,南郡郡守竇大人本可抓住龍神,但龍神乃天靈,豈容凡俗捉捕,最後負傷翔天了。」店主聽得怔愣,瞧岑景仁、長孫鏑兩人面色肅穆,不信也得信七分,花盈緋微笑續道:「龍神負傷後掉落一塊龍肉,被花某重金買回。」店主圓睜雙眼,結巴說道:「買⋯⋯買龍肉!」長孫鏑故作微怒道:「怎麼,不相信我家公子說得?夏帝孔甲不也養龍、食龍肉!」店主猛搖手,不知如何回答,直道:「不⋯⋯不,相信⋯⋯相信。」花盈緋拱手笑道:「請店家一定保密。嗯,是這樣的,咱們一路從南郡而來已幾日,氣候漸熱,龍肉珍貴、不宜久置,花某相託店家去請妙人廚來,為咱們烹飪。」
花盈緋自袖袋掏將一粒明珠,巧放白水旅社店主掌心,店主假意拒絕,卻又歡歡喜喜收進自己的袖袋內,躬身施禮後快步離去。店主前腳一走,花盈緋則道:「鏑子,你帶著弟兄們去館娃街,把咱們有龍肉之事,不著痕散佈出去。」長孫鏑答應,立馬動身辦事。
岑景仁望長孫鏑邁步而去的背影,又再盯視花盈緋好一會兒,只見花盈緋悠哉地喝酪漿、吃蒸餅,全無解謎計謀之意,自己亦喝了口酪漿,終於忍不住問道:「殿下不打算說明計謀嗎?」花盈緋笑了,反問道:「倘若本王不說明,你選擇不幫,是嗎?」岑景仁冷冷說道:「我說過我不信任楊家的人。」花盈緋道:「你不信任楊家的人,但能否信任蠡苑的人?不信楊瑯可以,可要相信花盈緋。」岑景仁既而語塞,花盈緋淺笑道:「本王設下了一場『神獸宴』⋯⋯或說『妝宴』,要引狡兔出窟。」岑景仁一聽『神獸宴』、『妝宴』,茅塞頓開,訝道:「行⋯⋯行得通麼?」花盈緋輕笑說道:「呵呵,那就要看景仁你和妙人廚、戲法師夫婦,三人配合得如何。」
原來花盈緋設下一計,佯稱取獲連續殺官案中的龍神肉塊,再讓長孫鏑與蠡苑護衛至館娃街散佈此消息,欲將消息傳入那宅邸管事耳中。方才小椒兒曾道,「傳來樂器奏聲,傾耳聽,好似燕宴,有男子笑語雜著觥觴歡飲聲」,花盈緋推測那宅裏主人必定嗜食人肉,以買賣女婢為由,將女子騙入,再殺害蒸食。至於管事為何犯險到館娃街,購買華服美飾,恐怕吃人肉,不單那宅裏主人獨享——而是辦宴,辦一場舞綴雕鑲的人肉宴。
食過人肉後,還有何物能引起更強烈的口腹之慾?
龍肉。
天降的龍肉。
一隻披著人皮的饕餮,必須由他花盈緋──流著龍血的俗人來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