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妻子是因為愛而不得才放縱自己、囚困自己,
就像她是因為愛而不得才丟失自己、偽裝自己。
因為她與妻子都是渴愛到失去自我的人吶......
嗨,寫給畫皮的你/妳,希望我們都能放過自己,有些人不適合,更多人不值得你/妳偏執去傷害自己。
總之,偷窺完歡迎報警。
若有人想偷窺門內的家庭,得先站在舊宅頂樓的逃生口往下探望,順著木扶手的間隙,樓梯正挨著牆面繞出門內的關係:
看左門一家三口印上青草的同款布鞋、右門桃紅與螢光的功能鞋磨損在差不多位置的邊邊,有層樓正規矩脫下故人皮履的遠行,再一樓剛停佇前一秒散亂的踢踏……而某戶的左側只剩一隻被落塵粉飾的掉鑽涼鞋,有兩個人撞出門正火燒似的要逃出樓梯。
他穿著居家的短褲T恤,顧不得滿頭的汗水流進背脊,左手拉著她的右手,塑膠拖鞋裡滲汗的裸足黏住揚起的飛塵,一步一腳惹上是非黑白。
她穿著上班的灰白套裝,顧不得裙身束腿的趔趄,右手正被他牢牢攢住,而亮皮的黑色跟鞋緊隨他逃逸的背影,一梯一階向下墮落。
等兩人氣喘吁吁停在遠不見他家的荒路,天色正巧吞盡晚霞,鐵皮閃爍警示的歇停,他終於鬆開她,放自己腿軟在陌生的街燈之下。
「現在要怎麼辦?」她低頭問眼前的男人,被頂上的強光過曝看不清表情。「我……我怎麼會知道……」他只顧看向自己顫抖不止的雙手一陣欲泣。
他剛剛殺害的妻子,此時正仰躺在家門口內。
妻子曾經是個貼心的可人,二十幾歲的青春、靚麗、風華正茂,在白天燒得一手好菜、於日中整理居住清爽、到夜裡還撓得癢處。他用外租套房豢養如此的綺夢。
等到這間套房成為他與妻子的家,五十幾歲的他經商失敗,為生計疲於奔走。他才知道妻子是個吝嗇的婦人,買菜只買即期爛菜、打掃只求皮表、求歡得看日期。
他一直到遇見了她,才知道妻子還是個不知進取的女人。三十幾歲的她不僅擁有容貌,還兼容職場幹練,既識得西餐禮儀、又懂得家電變頻、床笫甚至娛人悅己。於是他又外租套房但與她同分租金。
「我們離婚吧,這樣的婚姻沒意思」他向妻子提出訴求,以為無愛的求離,本就是天經地義。
「我不要,離婚我一個人怎麼辦?」不知何時戀上歌舞會的妻子卻貪婪不願離開,在他面前穿著奢華舞衣,頭戴水鑽,腳踩紅底。
「我們不用這樣折磨彼此吧?妳還這麼年輕」他想妻子沒道理死活跟著虛長三十歲的自己。
「我知道你又在外面養女人,這是你這輩子欠我的」妻子吐實他前半生至今的桃花罪。
最後,他才明白妻子是個惡毒的爛人。坐著正宮的位置,卻讓他回家再沒飯吃、家裡長滿果蠅,兩人宅家卻分房分寢。
他趁妻子花天酒地時,離開家躺往與她的套房。
男人向女人尋求的安慰就如同討奶水喝的嬰孩般單純,他上仰的滄桑面容著急且渴望的吸食溫暖。
他邊數落妻子的不適任邊想著沒有被豢養的她待他如此溫柔、兩人如此平等,確信她就是他此生不斷追尋的真愛......
她知道自己其實不是他想像的中的那種女人。
她早就不相信愛了,只是想看看男人能有多薄情。
丈夫冠給她的罪是怠惰。
她從來都不愛出門,但會為了燒桌好菜走去超市。超市雖然品項繁多,但為了省下家用她都挑即期。即期雖然便宜,但天氣一熱很快會壞了,而她常常在家等不到丈夫回來晚餐。
她天生富貴手不能碰太多清潔劑,但會為了潔癖的丈夫灑掃家裡。她會細心清理丈夫碰得到肌膚的物品,書櫃、踏墊、沙發、寢具……有時忽略了桌沿的水漬,難免疏忽牆角的粉塵,丈夫卻只將她遺漏的細節看進心底。
她知道丈夫偏好無套卻不喜歡孩子,於是她從結婚第一天就開始固定吃起避孕藥,但子宮畢竟是活在她身體,那些頭痛、嘔吐、分泌物異狀只有自己清楚,她只能停下藥並擔憂的數著安全期,而丈夫卻開始數落起她的矯情。
她原打算吞忍不被諒解的情緒、原以為丈夫能因為那晚撞見自己來不及擦去的淚痕而心生垂憐,但丈夫卻選擇漠視自己。
「妳整天就待在家裡等我養妳,妳有什麼好哭的」是丈夫最後與她說的話。
她後來知道,丈夫在公司外遇的對象是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
她在寄來的文件裡簽了字,將自己畫押在送審的婚姻,然後換上了那個女人的皮。
「你要去自首嗎?」她溫柔的提醒,換來了他的歇斯底里。
「妳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妳懂我的!我沒有想殺人、只是想讓她成全我們的愛情……」他越想越悲悽,妻子多可惡啊!生前花光他的積蓄,死後還想將他餘生獻祭牢籠......
他雙手抱住她的小腿,想抓住漂木般的浮沉,抬頭仰望眼前唯一的女神,希望她能傾身告訴他不要害怕、告訴他她會陪他逃亡。
可她只是緩緩蹲下身捧起他的臉頰,目光可見是依然的溫柔。
「是你的,你只是想讓妻子成全你的愛情」她將他眼角的淚光抹去,肯定且不容質疑:「可是這是你自己的愛情,這個妄想從來都沒有我們」
她原來不是救命的女神而是審訊的判官,在此判下了他的罪狀。
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前半生累積的桃花罪都在此刻成為妻子們要他償還的孽帳,而妻子就像她一樣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想到這,他不由得像嬰孩般嚎啕大哭。
「沒事的,我們自首吧」她將他的頭靠往自己,綹著他稀疏的頂毛,她不由得長舒一口悶氣。
她知道妻子是因為愛而不得才放縱自己、囚困自己,就像她是因為愛而不得才丟失自己、偽裝自己。
因為她與妻子都是渴愛到失去自我的人吶......
被殺害的妻子依舊仰躺在家門口內,而血水終於漫出家門,浸濕涼鞋、循向塵印,一樓一層染紅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