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灑滿滑油的陡峭坡道,其實是崖壁與崖壁間天然形成的一道裂縫,便似兩座高山之間,時常可見自中穿越而過的溪澗一般,非人力構築而成,但坡道上滑油卻是有人早先一步以油傾瀉,如此惡行,自是天魔搞鬼。
所幸坡道雖是陡峭彎曲不定,但並不甚長,如此高速溜滑而下,不一會胡斐身子刷的一響,停了下來。
胡斐黑暗中不知身處何地,正待扶著兩童起身,身後嘎的一聲響來,心呼不好,忙取火摺照亮,果見一堵巨大石門已然切斷回路,現下便要克服萬難的自滑油陡坡逆行脫困而出,若無機括啟動石門,自是渺渺無望。
胡斐扶起驚魂不定中的兩童站起身來,安慰說道:「敵人這般險詐,連師父都著了道兒,你們姊妹當得記取咱們這回教訓,日後遇事尚須鎮定以應才是。」說著,舉起火摺環顧四周,見光不及遠,周邊毫無侷促之感,心知所處之地並非狹窄空間,當下往左巡去,借著微弱火光極目識別周遭環境,卻聞腳下喀的響來,踩中了甚麼。
他將火摺下移,見腳下踩的竟是一塊腿骨,隨即聽得兩童嚇得直叫:「好多........好多死人的骨頭。」
胡斐見周邊無數屍骸七零八落的散在各處,不禁瞧得眉頭蹙起,當下拾起地下腿骨,再將屍骸上破碎開來的布衫撕下,繞成數圈綁在腿骨一端,跟著便往自己沾滿了滑油的背部衣衫上磨去,再以火摺點燃,即成火炬。
雙雙見胡斐手上點燃的腿骨火炬,竟爾迸出一道幽綠色青光,嚇得退開數步,顫聲道:「師父........這是鬼火啊,鬼要出現了。」瑤瑤說道:「雙雙別亂說,袁爺爺說過這是骨頭燃燒起來的燐光,不是鬼。」
胡斐微微笑道:「師父不是說鬼怪最怕童子劍嗎,你們的劍呢?」兩童啊的一聲,這才想起手上的劍不知甚麼時候給掉了,當下趕緊回頭找去。幸好兩人小劍雖沒能在溜滑下來時拿穩而掉落,但坡道僅此一條,劍刃遇油便也一路滑了下來,倒也不致於因而遺失不見。當下兩童各自拾起佩劍,再在屍骸破布上擦拭乾淨。
胡斐另做了兩支火炬交給兩童拿在手上,一時間青火閃爍,幽綠詭異,彷彿身處冥界一般。
胡斐當下領著兩童四下巡繞,仰頭上望,發覺頂高竟達數十丈,四周盡處全是崖壁,無路可尋,此間竟似一處地底岩層所構成的天然巖洞,再經巧妙機關設計,受困者便插翅也難飛離此地,無怪乎屍骸遍佈,死狀均慘。
想到這一節,不禁憂心忡忡,畢竟三人身上乾糧不多,又無水源,可謂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胡斐一邊踱步察看地形,一邊尋思:「巖洞中屍骸遍地,俱已成骨,然空氣中聞來竟不覺腐臭味道,雖說此間地勢開闊,但若無新鮮空氣自外灌入,或無通風道口排出屍體臭氣,焉能如此不雜渾濁氣味?」想到這裏,當即注意火炬飄晃狀態,見其自左向右微彎晃去,心中一喜,當下高舉火炬試驗,火舌果然彎得更低了。
胡斐抬頭仰望,心知外面空氣係來自於崖壁上方,只火炬照明範圍有限,望上去黑暗不明,難以尋得確切所在,當下輕輕飄然縱起,愈往上升去,火舌彎得愈低,到後來竟是唿唿亂竄,自是離著通風入口極近之故。眼見己身上升之勢已緩,氣勁欲吐,卻仍不見崖壁上有其隙縫孔穴現來,只得先行緩慢迴旋落下地來。
胡斐心有未甘,這一回有了準備,便將體內真氣匯聚於胸,九融真經於全身經脈中汯汯汨汨,清嘯一聲,身子宛如沖天炮般疾射而上,待得氣勁末端,在半空中輕輕三個轉折迴旋,身子便又冉冉上升,如紙鳶般輕盈地迎風飄盪。張目仔細尋找片刻,果然見到一處崖穴裂縫,若非內力輕功雙雙達到臻境,即便發現,亦難高躍上來。
胡斐旋繞落地,尋思道:「除此之外,別無他路,只得冒險搏上一搏。」朝兩童說道:「上面極高處有著崖穴裂縫,師父先帶姊姊瑤瑤上去探路,確認可行後,再下來帶妹妹雙雙,咱們三人或能就此脫困也說不定。」雙雙雖頗為不願單獨留在滿佈屍骸的嚇人地方,但想來姊姊自也不願,只得說道:「師父可要快點回來接我。」
胡斐撫著她頭慰道:「師父可也捨不得將你一人留在這裏呢。這樣罷,師父先將姊姊瑤瑤送上去,隨即下來接你,咱們三人一起進入崖穴裏頭探路就是了。」雙雙聞言大喜,滿臉歡悅,說道:「這樣雙雙就不怕了。」
胡斐俯身抱起瑤瑤,猛地氣勁一吸,身子斗然間沖天拔起,直上九霄,再經幾個迴旋借力續升,輕輕巧巧地落在崖穴裂縫外頭的一小塊突出岩層上,隨即將瑤瑤身子放下,交待一番,身子晃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瑤瑤拿起手中火炬朝崖穴內照去,只覺一道不小朔風自內吹來,當即小心移步朝內走去,見這處崖穴裂縫畧呈不規則三角狀傾斜開來,崖壁上尖石外露,地下岩道崎嶇不平。火炬照耀下,可見裂縫一路彎曲深入進去,當此孤單一人之際,不免心中發麻害怕,為壯膽氣,便朝崖洞內「啊」的一叫,聲頻極高,迴音不絕。
豈知她這麼壯膽一叫,隨即聽得崖洞內噗噗作響,跟著一道掠風有聲的黑影直撲而出,身形頗巨,直嚇得她驚聲尖叫上來,眼見黑影撲到當前,避無可避,本能地以劍刺出,兩聲嘶叫上來,身子已給壓在地上。
瑤瑤只覺腥臭撲鼻,身上盡給毛茸茸獸類壓住不能動彈,上頭陣陣振翅撲風聲一道道地穿過,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嚇得慌了,只管一個勁兒閉眼尖叫就是。未久,只覺身上一輕,聽得師父聲音:「是蝙蝠,瑤瑤別怕。」
瑤瑤睜開眼來,見身旁一隻黑色大蝙蝠動也不動,蝙嘴上插著一柄劍,竟是給自己一劍穿透喉嚨刺死的。
雙雙彎下身細瞧蝙蝠怪異死狀,愈看愈奇,滿臉欽佩神色,說道:「師父啊,姊姊這一招「白虹貫日」可準了呢,你瞧蝙蝠的嘴巴又小又尖,她卻能一劍穿嘴,蝙蝠便要叫痛也喊不出聲來。要我來刺,那就一定偏了。」
胡斐聽得哈哈大笑,說道:「師父若是睜著眼來刺,恐怕也無法刺中飛撲過來的蝙蝠小嘴,但若閉上眼睛,或許就能趕上你姊姊的這一刺了。」雙雙奇道:「怎麼閉上眼睛反而能刺中了?」瑤瑤給師父言語窘來,小嘴兒高高撅起,撒嬌嗔道:「師父最壞了,自己徒兒也來消遣,沒個大人樣子,真不害臊。」
胡斐聽了絲毫不以為忤,微微笑道:「師父也曾是小孩過來的,在你們這個年紀時,甚麼武功都還不會呢,那裏能像你們姊妹這般提劍自保?今日雖是你危急中胡亂刺出,但若無劍式為輔,這一劍就刺不死蝙蝠了。」
瑤瑤聽師父這般說來,臉容轉喜,說道:「那我日後和妹妹還得多加勤練劍法才行,定要一刺即中。」
胡斐聽著微微笑來,拿起火炬照了照了洞內,隨即彎身繞過崖頂垂下的尖石,一邊往洞內走去,一邊說道:「劍術只要練到精來,意到心就到,眼到手就到,想刺那裏都不是問題。但所謂劍去無情,劍式既出,敵人非死即傷,因而劍法愈準,出手愈要拿捏清楚,否則同樣以劍殺人,為何有的給人稱作替天行道,有的卻是給人稱作魔道?」雙雙聽得似懂非懂,自後發話問道:「這麼說來,姊姊那一招「白虹貫日」,可是用錯了麼?」
胡斐道:「劍法沒錯,但法度卻偏了。要知「白虹貫日」這一招乃意在退敵,因而發招時劍尖微微向上,可攻可守,後著隱然,敵人自不敢大意搶攻上前,當下僅能應以一招「洗」字訣的「騰蛟起鳳」化開。但若咱們使的「白虹貫日」法度一偏,劍尖直進中宮,敵人避無可避,只得以強碰強,那隻蝙蝠就是這麼給一劍穿嘴了。」
兩童想到那隻蝙蝠的詭異死狀,哦的一聲,對於胡斐所述劍法要旨,心中自是又多了一層領會。
三人談話聲中,一路隨著崖洞裂縫左彎右繞,胡斐身材高大,不時得彎身或矮身避開上下左右突出的尖石,兩童身形嬌小,縱躍自如,行來自然要比師父輕鬆許多,兩姊妹嘴裏東問西問,倒也消磨去了許多枯燥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