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崖洞裂縫卻是轉而朝上傾斜延伸過去,兩壁間的空隙有時僅能容許一人側身擠過,有時卻是上下壁倏忽壓擠在一起,須得匍匐穿越前進,當真可謂百般艱難,直讓胡斐心裏又是好唸了一陣。兩童卻覺甚是有趣,長劍入鞘,攀岩越石,有時見師父胡斐在石壁間擠得頗為狼狽,更是樂得咯咯直笑,童言童語說來,自得其樂得很。
兩童嘰嘰喳喳說笑聲中,卻聽得一道聲音穿崖透壁、悠悠忽忽的飄來:「誰家女娃兒半夜不睡,卻來吵得爺爺心神不寧?」兩童聞聲大奇,左顧右盼,都道是鬼在說話,嚇得直叫:「師父........有鬼在說話。」
胡斐卻知這是有高人以上乘內功透過「傳音入密」遠遠傳來,當下運功緩緩說道:「晚輩胡斐,帶同兩位徒兒前來拜莊,不意受困崖壁之內,脫身不得。有擾前輩清修,甚是惶恐。」
半晌,那道聲音再度悠然飄來:「嗯,是了,你是雪山飛狐了。苗老弟說你武功了得,我本不信,現在聽你發話內力,果然渾融無極........嘿嘿,老夫便功力不減,恐怕亦自不如啊........唉,老啦,老啦........當真沒用啦。」
胡斐愈聽愈奇,傳音說道:「前輩識得苗大俠?」那聲音嘿嘿兩聲,說道:「苗人鳳此刻便坐在老夫身旁,你卻問我認不認識,這倒好笑得很了........哈哈........」胡斐聞言大喜,說道:「晚輩正是前來尋找苗大俠,只不知如何脫離此間,還請前輩指引出路。」那人說道:「你便依聲音方位尋來,若再遲些,替我二人收屍也行。」
胡斐大驚,問道:「前輩此言何解?」那人嘆了聲氣,說道:「你若能及時趕來,老夫或能與你短話長說,甚至長篇大論亦無不可,但現下苗老弟自己受了傷,咱二人勢必支撐不久,多說何用?」胡斐愈聽愈驚,急問:「苗大俠受傷重是不重?」那人口氣不耐,說道:「你這人怎忒地囉唆,你自己尋來一瞧不就得了。」
胡斐忙道:「是,晚輩這就尋著過去。」當下記住話聲傳來方位,不敢耽擱片刻,一路攀岩越石行去。
但他雖知話聲所在方位,卻是苦在身不由己,崖洞裂縫彎曲折繞,那裏由得他做主?所幸前去裂縫漸寬,雖仍傾斜向上,攀行起來倒是快得多了。過得一陣,只覺吹進洞來的風勢逐漸增強,涼意也愈來愈盛,心中大喜,知道距離地面愈來愈近。未久,聞得淙淙水流聲自上傳來,希望更濃,當下領著兩童攀行得更快了。
半柱香時刻過去,只聽得嘩嘩水聲響來,攀行不久,地勢漸平,崖壁間盡是潮濕水氣,涼風迎面吹來,直讓師徒三人喘了好大一口氣來。胡斐不知外頭是位在何處,當下吩咐兩童將各人手上火炬弄熄,以免行藏曝露。
三人貼著崖壁悄聲前行,不遠處幾道微光透入,卻非洞口光線直接照映進來,心中不免奇怪。來到近處,見是數塊大岩石間的隙縫所透進來的光亮,湊眼望出,外面是處巨岩堆疊而成的狹小空間,淙淙水聲便來自前方。
胡斐瞧了瞧眼前岩石的疊層分佈,運勁於臂,逕朝左首一塊岩石上撳去,跟著嘿的一聲吐氣,硬是將數百來斤重的大石推移向前,氣勁未衰,兩掌運氣拍出,大石下落,雖有聲響發出,卻盡給嘩嘩水聲給蓋了過去。
胡斐矮身穿過這處岩石縫口,跟著抱出兩童,見所處空間竟似位在一座假山之中,不禁恍有所悟,當下四處尋找出路,不久便見右首岩石貼壁處饒有空隙,當即運勁搬出數塊岩石,即成一道缺口,三人輕鬆鑽了出去。
胡斐與兩童站起身來,均覺恍若隔世,抬眼望天,只見黑雲遮月,星斗暗淡,竟是子夜將屆。他師徒三人自傍晚動身前來藥蠶莊,再經由密道一路闖將進來,這時方知經歷時間不長,但身陷其中,卻是彷如數日之久。
這時黑雲飄過,月眉乍現,映得周遭明亮開來。胡斐張目四望,見身處之地竟是個花團錦簇的翠谷,紅花綠樹,交相掩映。三人越過假山周圍岩石,腳下踏著的是柔軟細草,花香清幽,遠處重巒疊巘,宛如仙境一般。
胡斐心中納悶,問兩童道:「這裏可不是藥蠶莊啊,咱們在密道中鑽了老半天,卻怎麼到了這裏?」瑤瑤東瞧西看,說道:「這裏應該是幽月小築的後山,冰姊說沒人能進到這裏來,卻原來是這麼美的花香翠谷呢。」
胡斐朝北首望去,心中不解,但想那位高人發聲所在必定離此不遠,當下帶著兩童尋路過去。
行得五六里路,聞得一陣細細風聲遠遠傳來,心中一突,側耳聽去,其中竟是夾雜著掌風與衣衫馳掠之風,想到那位高人先前所說,他與苗大俠二人支撐不久,但聽這衣衫飄掠之風,卻似兩名女子凌空過招,這倒奇了。
胡斐當下囑咐兩童務必噤聲不語,這才兩手托住兩人腰際,運起飛天神行輕功,無聲無息地飛掠前行。
翠谷中林莽茂密,身形甚易隱藏,他東晃西掠,如疾雲劃月,不一會即聞前方颯風響然,當下朝左掠去,避開正面鋒頭。不遠處好長一道花叢攔在去路,身形輕掠而過,見三株大樹列在北首,枝葉茂盛,當即飛縱上去。
胡斐居高望去,見十丈開外一間偌大石屋座落花叢間,屋前兩女飛躍出掌,一黑一白,身形快速絕倫,掌法精妙,倏攻倏退,法度嚴謹,瞧得他兩眼發亮,心中忖道:「這兩人均是武林中難得一見高手,如何在此酣戰不休?」他見兩女身後各站一人,只隔得遠了,淡淡暗月中瞧來身影模糊,但想來必是兩方各自幫手無疑。
半晌過後,兩女倏地分開,再躍上交手時,兩人手中長劍出鞘,劍光劃開,戰來格外驚心動魄。
胡斐瞧得數招,認得白衣女子所使招式乃峨嵋劍法,當下極目望去,心中愕道:「是程姑娘?」他與程霏曄在密道中雙雙遇襲,自此不知她是生是死,卻沒料到又會在此處遇見,奇的是她竟也能找到這處花香翠谷。
胡斐既認出白衣女子便是程霏曄,那麼與她相鬥的黑衣女子自是天魔一派。這麼想來,心中不禁啊喲一聲,趕緊仔細瞧去,愈瞧心中一塊大石愈是重重壓了下來,那黑衣女子身材玲瓏,不是現屬黑月派的袁紫衣是誰?
胡斐心神俱亂,只想:「若遇兩邊性命危急,我是幫程姑娘,還是袁姑娘?」一個是他義妹程靈素的姊姊,一個是他常年念念不忘的舊情人,幫了其中一個,相對便要得罪另外一個,可謂裏外不是人,這便如何是好?
他見二人愈鬥愈緊,稍有閃失,便要血刃當場,當下交待兩童切不可亂動出聲,身形一落,隱入花叢之間。
胡斐原先家傳飛天神行輕功已屬當世少有,如今再借九融真經御氣提縱,可謂神行無蹤,即便武林中內力頂尖高手,亦難察覺有人竟已無聲無息掠到自己身旁近處,便是石屋前站立觀戰的兩名高手,這時也都毫無所覺。
他隱身在屋旁草叢土垛之後,距離四人三丈不到,悄悄探頭看去,見左首邊上站立觀戰的是名身裁高大的老尼,小帽下露出稀疏白髮,兩眉微垂,雙目炯炯有神,背上繫著一柄古劍,雖是觀戰,眼光卻是朝上仰望星斗。
右首邊上站立觀戰的是名老婦,腰間繫著一對柳葉彎刀,神態高傲,嘴角邊不時陰惻惻的冷哼出聲,直聽得胡斐心中大震,回想起那日鷹嘴頂上身受天影紅魔陰陽冥掌擊來,那身罩大紅披風的女子亦是這般陰惻惻的冷哼出聲,只當時女子瞼上罩著一層黑布,面容無法辨識清楚,但這陰惻惻冷哼聲卻如標記一般,別無分號。
胡斐心道:「當日受你天影紅魔兩掌,幸得不死,今日若不送還兩掌,豈不失了禮數。」隨即兩眼望向左首老尼,忖道:「瞧這老尼氣勢,莫非便是峨嵋掌門沖嗚師太?她門下弟子亦自不少,如何只師徒二人前來?」
便在這時,交戰中兩女凌空躍起出擊,嗤嗤兩響,兩人臂上各自中劍,鮮血飛濺,瞧得胡斐心中一跳。
天影紅魔磔磔怪笑兩聲,說道:「沖嗚師太,你峨嵋派劍術雖博大精深,但遇上我魔月宮天罡劍法,想要盡搶上風,怕是沒這麼容易啊。」沖嗚師太竟是充耳不聞,冷冷說道:「你師姊天魔怎麼還不現身?」
天影紅魔聽她話中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裏,恚怒道:「我師姊算定你這回必敗無疑,掌門之位過不了今日,何須親自督戰?哼哼,你想見我師姊,下輩子投胎再來罷。」沖嗚師太理也不理,逕自說道:「霏曄,回來。」
程霏曄劍勢回盪,半空中一個轉折,輕輕落在沖嗚師太身前,叫了聲:「師父。」
沖嗚師太提聲說道:「天魔,你我十年賭注未了,現下比還是不比?」話聲方落,聽得石屋後方樹上嘿嘿兩聲冷笑,沉著嗓子說道:「勝敗未分,輸贏未定,如何不比?」聲到人到,天影紅魔身旁倏忽間多出了一人。
胡斐聞聲望去,聽聲音便是那位躲在石棺中襲擊他的老婆婆,但現下看去,面貌竟是年輕了二十來歲不止,滿臉容光煥發,風韻猶存,那裏有老態龍鍾之象,當下瞧得胡斐目瞪口呆,實不敢相信眼前此人便是天魔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