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才在台北找到一些讓我能夠流連的地方。或許是因為方便,只需再公車抵達台北的第一站大橋頭下車,沿街閒晃便能抵達大稻埕。實際上也不是沒來過這一區,只不過是因為幾場活動而踏入些許空間。
雜草町外有許多賣羊肉料理的餐館,我們與不吃羊的曾肥就約在這裡晚餐。晚餐前,我跟叔叔( 不如今日)參加了一場講座,與其說是講座不如說是一趟透過劇場活動而促成的參與觀察。「劇場活動促成的參與觀察」是什麼意思,這意味著參與活動的人正在進行參與觀察,然而這個參與觀察的對象並非我們實際所欲理解的對象(在這個活動中是緬甸克倫族),而我們所觀察的,是一個參照他們生活而寫成的劇本,我們在練習「演出」的過程,認識了我們所陌生的對象與其生活場域。
Sam(
Glocal Action 邊境行動,回家才發現是Glocal)將劇本分成三幕,彼此在時間上有連貫性,分別是家園爆發戰亂、逃亡泰緬邊界、進入人道救援體制,順著時序走,為的是讓我們能夠或多或少地體會,人是如何從安居樂業的狀態,一步步在戰爭、邊境管控、人道救援的非預期效應中,陷入困境。
在所謂的過程劇本中,我倒是有了新的體悟,那便是彷若「設身處地」的參與,身處充滿不確定性的位置進行「決策」。當然,戲劇或許不能跟真實世界相比,但成為一位演員,能讓你帶入角色而產生類同的心理作用。過往談到難民移動時,也常聲明流亡本身並非理性選擇的結果,在分析時也不會忽略難民所面對的風險,但儘管在分析上是如此老生常談,但在非理性與高風險的狀態下進行選擇是什麼意思,我未曾有過更深的體悟。
要經驗這樣的決策過程,其先決條件便是我對於議題的陌生,對緬甸難民議題的陌生,或許就如那些緬甸難民一般,知道戰爭正在發生,也耳聞逃亡的可怕,但從沒有人知道,被迫離開家園後,那個屬於個人、親人、家族的命運將如何。正因出於無知,這樣的經驗是寶貴且值得紀錄的,畢竟知道更多的我,或許沒辦法再次進入手足無措的抉擇。
研究時,我們認識難民主體性的途徑,大多透過採集而來的文本,這些文本大多屬於回憶狀態,鮮少有機會是當下的現在進行式。在回憶構成的文本中,我們僅能從結果向前回推,目的是將事情的因果串聯,而難以賦予事情開端足夠的位置,畢竟「賭一把」不是我們熟悉的分析概念。在以生死為代價的當下,機會成本顯得有點可笑,因渺茫的機會經常是世界為代價。人們時常是選擇要如何死去,在流亡的途中、在陌生的異鄉或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樂觀的人或許仍選擇要如何活,但選項仍無法脫離失去生命的可能性。
然而我必須說,我不是太熱衷於思考暴力衝突的現場,畢竟那裏有太多的道德義務需要被扛起。雖然鈞媛在活動的最後請參與的大家不需要帶走太多的歉疚,但我想大部分的人並無法如此,畢竟苦難所造成的衝擊,始終是促成行動的根源,問題是個人如何消化這些創傷。得學會接受,在那個世界,死亡時常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有一陣子,我經常去跑步,便是因為看完關於戰後第三世界的電影,那種悲傷是流不出眼淚的,悶熱的胸腔必須透過肢體的帶動才能撐開,但在能起身之前,仍須癱坐在位子上數刻。在展開研究後,我小心翼翼的不再觸碰這些能揚起沙塵的「故事」,透過理論分析,我逃離到世界之外,端坐在供予沉思的椅子。縱使到了印度,我也僅是探問流亡藏人的日常,在充滿愛與歡笑的田野中,輕觸著他人的苦難。
無力,或許是每個關心苦難議題的人所共有的經驗。談不上年資的我湊在Sam身旁,我倒不是想問起緬甸難民的現況,而是想知道滿(還稱得上)腔熱血的青年,該如何度過接下來的20年。Sam說,我或許就和我哥(青松,一時沒聯想起上次去穗穗念的經驗)一樣,我們的工作都是在翻土。當下,這句話我並沒有聽的很明瞭,但也許是在說,這些行動乍看之下像是薛西佛斯式的徒勞,但土裡始終有著什麼,只要不是一片死寂,只要下了場雨,吹來陣風便有可能萌芽。
總而言之,活動結束後總是得帶走些希望,這倒不是關於世界的現實,而只是關於在意現實的人們,能夠走得多遠。其實早就過了拋頭顱灑熱血的年紀,也不用刻意放大自身的焦慮,暫時安靜下來調整步伐,雖然Sam說他早就寫到不想在寫。但我想,就趁我想寫的時候寫吧,前輩的勸戒,終是得經過。
走出雜草町,往季風帶的方向走,錢都外頭還有五六組客人要候位,繞回頭在羊肉店的隔壁找到一間寶神涮涮鍋。額溫槍壞了,我問老闆要不要摸我額頭,但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組合肉很Q彈、主食有飯麵冬粉、冰淇淋是軟的、現爆爆米花不錯吃、結帳價格比帳單還低,以此食記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