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紅磚路上有個女郎拖著緩慢而疲憊的步伐獨行著,她身穿白色襯衫與黑色窄裙,腳上套著一雙純白的高跟鞋,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迴盪。
她清麗的臉上化了淡妝,粉紅色的唇瓣嬌嫩欲滴,瓜子臉、長及腰部的頭髮髮梢微捲,穠纖合度的身材以及適宜的香水,讓她的美貌更增風情。
行經某處公園,她停下腳步,駐足於一叢勝放的桂花樹前,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裡閃過幾縷幽微的感傷,她面露苦笑,撫弄枝頭幾撮鵝黃色的小花,將小巧的鼻子湊到花前,讓桂花的芬芳沁入鼻腔,彷彿隨之融為一體。
那是他喜歡的花,也是令她感慨的花。
又逢花開時,見花不見君。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走了卻未必能再重逢。
她仍記得他筆挺的西裝樣式,記得他指尖縈繞著的香菸氣味,記得他挺拔的身影,記得他喜歡的食物,記得他所有一切的細節。
卻不知他是否記得她,是否還眷戀著她。
「…你說你很快回來…」女郎仰望天邊那彎藏在雲後的弦月,悄聲呢喃。
風聲寂寂,吹不散那馥郁的哀傷,她轉身走遠,拐進小巷盡頭的酒吧裡。
她坐在習慣的角落裡,點上一杯莫吉托,聽著歌手唱抒情的樂曲,流淌的音樂像那杯清冽的酒一樣,在胸懷裡慢慢擴散,行遍身體每個角落。
昏黃的光線與酒精作用下,每個人的身影看著都朦朧起來,女郎纖長的睫毛羽扇般輕輕翼動,甘甜又酸澀的回憶浮上心頭。
她與他相識多年,晚熟的她到了大學才開始談戀愛,第一個男友就是他。
學生時期青澀純真的愛情,一直到出社會後與現實摩擦的濃烈情愛,他們攜手度過了好幾個年月,相識、相知、相惜、相愛…每一個階段都是他。
每一個地方都有他,他盤據在她心裡,占了很大的位置。
他告白時,那個總是木訥的他牽起她的手,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坦率的眼睛裡只有她的身影,映出她嬌俏的笑容與臉上的紅暈。
那時他的手捻起她髮上的花瓣,笑得如春雨柔和,她雪白的連身裙與他白色的襯衫相擁,浸滿桂花香的風裡滲進了愛情的味道。
他們一起念書、一起打拼事業,以為會這樣永遠到白頭。
可終究事與願違。
一紙人事命令將他從她身邊帶離,他要去外國進修三個月。
她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也不是生活無法自理的蠢人。
出了社會怎麼可能連這點分離都難以忍受?
不過是一點空虛、一點徬徨,只要他的那句「我很快回來」,三個月算得了什麼?
偏偏他就是再沒能回到她身邊。
載著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的班機,墜入了太平洋的海裡。
她的夢與愛,消失在黝暗的波浪中,無跡可尋…
莫吉托是她喜歡的酒,他總是飲著桂花釀,在月色裡與她對飲。
每逢周末夜晚,她總是穿著他的白襯衫,漫無目的的徘徊在從前的散步路線上,停在同一棵桂花樹前,看著高掛於天空的銀月,品著四季散發不同氣味的桂花芬芳,即使非花季,她嗅到的仍是同樣的熟悉。
是否他一直在身邊?只是她沒能看見。
最初的戀情,也是最刻苦銘心的悲痛。
女郎的酒已見底,映著燈光的酒杯閃爍曖昧不明的光暈,她站起身走向店外,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弄外的黑暗中。
桂花在風裡搖曳,鵝黃色小花隨風飄散,落地無聲,可還會有人憐惜它的芬芳?最初的動心,最後的眷戀,絕響的哀痛,似乎再也讓她負荷不了。
爾後多年,沒有人再看見女郎的身影,不知她是否在遙遠的彼方追尋其他花香,抑或是在深海盡頭,找到了她最後的歸處?
真相只有那皎潔月色、與獨自綻放的小花知曉。
-桂花與莫吉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