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放這裡好了,因為簽名本很少,我想先給這裡的讀者。
新書月底要上市了,但我還沒在其他社群上放書訊,不知道該在那邊講什麼。社群是一個越變越奇怪的地方,本來是個跟熟人互動的空間,後來變成接收外部訊息的窗口,到現在變成被強迫灌輸的破口。總是看到那些看似真誠其實隨掃即過的業配文,覺得很像收到一封虛假的情書,情感免洗程度比塑膠湯匙還不如。
以前的人用網路是交淺言深,那種隱蔽性讓我還願意投注心力在與陌生人們掏心窩子說話。也想過就貼個赤膊照寫一些金句賣肉兼賣書,可惜這兩者我都沒有(笑)。
這本是寫給平凡又歪斜的人看的東西。
可能我對人的認識大多時候不那麼絕對、自我定位模糊,我總是在意那個左右為難、什麼也不是的人。因為什麼也不是,這種平庸沒人在意,這種千百萬人都差不多但沒說的事,我試著說說看。
《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所收作品自覺寫得不算好,但這些人物我非常喜歡,他們很早就活在心裡,只是寫作時間跨度長短不一。〈衣蛾〉一天寫完,〈平行〉結尾更動數次,附錄作品在鏡文學授權到期後決定收錄紙本,一篇虛構作品是前作非虛構散文《文藝少女》的前身,其中的隱然關聯就留給讀者。書名的〈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寫了很久,直到近年跟學生互動,才意識到自己在追尋意義的路上誤讀誤詮了多少?當他們說「想繼續寫」時我總是語塞,所以催生出那些欲言又止的話,彷彿回答少年時的我自己。
艾莉絲孟若有一篇小說〈童戲〉,寫的是主角回憶自己幼時出於惡意失手殺人的故事,言語閃爍、曖昧其詞,時間軸多所調度,還有一些敘事線莫名隱沒。這不是小說家刻意為之的手法,我相信這正是孟若要說的,那些曾經為惡者後來都看似端正地活著,這一路來有多少心緒上的閃躲,小說結尾寫水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屍體),但能夠承認時,「那時我們已經走遠」。
你我都歪歪地走到了現在,是吧?
說真話是一種真實,然而說謊也是,不說也是。它們之所以成為表象或訊息,底下有許多看不見的迂迴祕徑。序言裡那對真實謊言的攣生兄弟起初並沒有真的看見什麼,哥哥瞎了眼後才看見真實的虛像,說了一個謊言般的真實;而弟弟一開始在無意間說了實話,但不幸的是他並不理解,所以眾神用謊言這把刀切開他的眼睛,讓他親見真實的樣貌。
作品付梓出版前被問到是否基於真實?這問所有小說寫作者答案都差不多,事實如何重塑更為重要,比如〈蛤蜊〉裡寫直男會看同志同學被偷偷上傳到網路的性愛影片,這類事至今聽過無數次,但,這也未必只是別人的事。真實意義上,我會是矛盾的主角,也會是看戲的酸民,我想,更有可能的,我是散落在每個故事裡,見識過無窮惡意的受害者。
是喔,我想跟這些人說的是,我從來沒有忘記,今天只寫了一部份,之後,還會繼續把記得的事情寫下來。
因為曾放棄過一切,此後的人生都覺得是額外的恩賜,願望也很少很小。前幾本散文寫完,見過幾個人,擁有過一些事物,人生清單完成得差不多了。如果還有一件有趣又做得到的事情,大概只剩寫小說,而此刻已著手寫下一本了,貪心希望一年寫一本,每年都能送自己當生日禮物。
特別感謝張惠菁和盛浩偉兩位我所崇敬的作家、編輯,為這本不成氣候的短篇小說集做了精準回饋,我何其榮幸(驚擾二位感到非常抱歉,下次,除非出版社能找到向田邦子做推薦,我著實不願意再麻煩任何人了)。
感謝我的學生,你們教我的事情遠超過我交給你們的事物。
說太多了,會繼續安靜觀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