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原城的城主護衛絕非沐霜城那般的酒囊飯袋,在這裏九成的人,都經歷過那一場席捲西聖域的大混亂,他們在跪拜之餘,心中並沒有任何的牴觸情緒,反而有着濃濃的崇拜。
在他們做出表率之後,本無比熱鬧的人流頃刻安靜,旋即黑壓壓的拜倒一片,恭迎之聲浩蕩。
江月白與寒蘊水也在這拜倒的人羣之中。
哪怕心裏萬分的不願意,此時此刻,他們也必須忍這一陣,除非他們想要鶴立雞羣,直接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目光之下。
寒蘊水之依仗,只是寒寧天留下的護身印記,因爲寒寧天從來不曾將魂修放在眼中,壓根沒有抵禦精神攻勢的能力,若被注意到了印記的存在,在大人物有心的感知之下,怕是無法瞞住。
似她的太素靈體,就在情緒波動之時被一個朝雲峯的孔揚感知到,在場的人裏比孔揚強大的一抓一大把,她在這裏面,實在太過渺小。
她不確定西風烈是否還記得她父親,但失手被擒是小,暴露寒家是大,她雖絕非膽小懦弱之人,也不敢冒這個險。
江月白之依仗,只是他自己,而他雖有些驕傲自大,但絕不沒有自知之明,在武神訣始終無法突破金身無漏的情況下,他之修爲最多算得上近仙,若面對一名尋常的仙人單打獨鬥,三重天之內,哪怕酒勁衝關,勝負也僅能三七開。哪怕心中再不情願,他也只能承認,如今的他,還沒有與西風烈爭鋒的資本。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觀察這位西聖域的域主。
而在周邊的恭迎聲中,他們亦能聽到少許透着不情願的音調。
西風神座西風烈,歷來是一個爭議極大的人物,甚至是在他本人坐鎮的西聖域,也時常有質疑的聲音傳出,只是敢公開發表那樣意見的,幾乎都會在無聲無息之間消失,令得人們只敢將那些話藏在心裏。
世人對其的評價大抵可分作兩種。
一指責他殘暴,乃是千年來最大的惡人,二讚揚他仁愛,是西聖域的救世主。
兩種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極端的評價,都會在人們的口中出現,但直到現在,也沒有一派能夠說得過另一派。
西風烈當然殘暴。
在西聖域亂局初顯之時,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全家殺了個乾淨,將西風古城與外界那些實力徹底決裂,此後每戰將勝,皆對敵方趕盡殺絕,甚至一些拒守抵抗的民衆組織,也被西聖域的鐵騎完全摧垮,寧殺錯不放過,在那段時間裏,當西風烈自西風古城與初原城以守轉攻破局,似龍游深海般攻伐四方之時,若聽聞是西風烈親自帶兵前來,無論城中有多少強者坐鎮,人心至少也得散一半,而加上其神座的高絕修爲,哪怕叛軍之中早已囊括了西聖域當時境內近七成的神座,也只有節節敗退的份。
西聖域平定之時,他手上究竟有多少親自犯下的血債,沒有人能徹底數清,而在事後清算之時,不知多少西聖域原本的重要人物被血洗。
渠河,流觴,古巖,寒天……
西聖域有名的神座,皆在呼嘯西風之下落敗,消亡。
出征
前初原城頭的上千人頭,凱旋後西風古城城樓上未乾的鮮血,他的地位,完全是踩着屍山血海得來,就是最爲心寬的大儒,都無法真心對這位西風域主施以文辭上的讚美,若沒有神皇承認他西聖域域主的旨意,憑他的手段,必然不吝於再殺一片人,殺到所有人不敢冒頭爲止。
於是在嚇唬小孩的時候,西風烈的名頭非常管用,而西聖域如今的管理層,對這位域主無不又敬又畏,兇名之盛,儼然在五域之首。
但對於西聖域的一些民衆而言,西風烈的確是個仁愛的域主。
在西聖域滿目瘡痍之際,西風烈以雷霆手段鎮壓四方,發動羣衆重建家園,對民生關心備至,對爲平叛竭盡心力的修行宗門與宗族,也給予足夠的補償,尤其是對願意臣服他的村寨,就連取糧都給足銀錢。在這十餘年間,西聖域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復甦,與之相對的,是西風古城千年來的底蘊不斷消耗,中部七州的各方城主更是響應其號召,散盡錢財爲民衆謀福祉,更遠的二十州雖響應不到,也必須意思意思,西聖域內的有識之士看到了這一切,無論對他的殘酷殺戮抱持何種態度,都必須承認,若沒有西風烈,如今的西聖域連舉辦小聖比的資格都沒有。
西聖域的百姓是很現實的。
他們原本只是想要喫飽,過自己平凡的日子,但那場叛亂令得全域的民衆都喫不飽,加上域主西風豪被西風烈刺殺,直接激化了西聖域內修行界內部的矛盾,於是天怒人怨之下,叛亂髮展的無比迅速。
可在叛亂之中,叛軍絲毫不吝於壓榨民生去與西風烈死磕,而西風烈治下民衆反而能安居樂業,於是局面漸趨倒轉,叛軍逐漸失道寡助。
而當叛亂被平,戰亂皆息之後,忐忑不安的百姓發現,西風烈能夠傾盡一切保障他們的生活,無論中部七州還是外部二十州,州郡官員再怎麼混賬,都不敢真的迫害民衆,在他的治理下,西聖域雖依舊是一片斷壁殘垣,卻已有生機勃勃之態。
百姓安居樂業,修行界休養生息,兩方都很滿意,整個西聖域,不滿意的便只能是少數人。
更何況,與如今民變四起,烽煙大作的東聖域相比,西風烈做的簡直無可挑剔。
對敵人殘酷殺戮,對自己人慷慨義氣,能孤身應對一個聖域的質疑與反抗,亦能整合一切可利用的資源,無論戰亂還是和平,都可保證自己治內的民生。
有人愛他,有人敬他,有人暗地裏痛罵他,有人恨不得他死……一萬個人心中,有一萬個西風烈,關於他的爭論,或許在其身死之後許多年,都不會徹底定性。
但對於江月白與寒蘊水來說,他們對西風烈的態度早已確定。
對寒蘊水來說,西風烈是害得她全家逃亡,兄長身死得罪魁禍首。
對江月白來說,這個西風烈,則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奸賊。
當年的那一場席捲西聖域的大叛亂,表面上,是因爲西風烈突然鎮壓西風古城引起極大反抗,實際上,是當年不忿神劍山莊所受的不公正待遇,由域主西風豪爲首的大批仁人志士試圖請命上書,根本沒有動武的
打算,只是還未開始,西風烈便六親不認的端了自己全家,直接逼反了西聖域全境。
若他沒有動手,神劍山莊之事固然會爲天下所知,西聖域卻只會短暫動盪,西風豪絕非庸人,作爲那時西風古城的掌握者,西聖域的域主,他本有十足的能力與其餘四域保持同等地位,哪裏會造就這大亂局面?
江月白心中清楚,當年將神劍山莊抹除,中聖域高居皇座的那位神皇應當也是幕後人之一,無論神劍山莊有沒有反心,這顆釘子都得拔去,西風烈,或許就是以一種極端手段在迎合他的決定,不然,神皇也不會承認他的域主地位。
可若他不曾動手,這西聖域哪裏會生靈塗炭,神劍山莊數千冤魂,何至於無處可歸?
神皇已死,但西風烈還活着,而且活得比邱裕滋潤許多。
不管別人對西風烈看法爲何,他江月白,絕與他不共戴天。
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江月白微微抬頭,緊盯着那一方大輦,似要將將其牢牢刻在識海之中。
……
西風烈自大輦之中走出。
他形貌甚是英武,龍行虎步間,大有淵停嶽峙的宗師之感,儼然屹立於修行路的高峯之上,單單是那留給衆人的背影,便彷彿一尊威壓十足的凶神,哪怕那代表着西聖域域主身份的西風錦袍袍紋飾再多,看上去再威嚴,也掩不住那隱藏在體內的血煞凶氣。
那是親手屠戮無數人才能練就的煞氣,意志力稍差一些的,恐怕在正面面對他之時,便會心膽俱裂,難生戰意。
他完全稱得上一尊凶神。
在這西聖域中,他就是唯一的神。
“拜見西風域主。”
觀禮臺上,衆人紛紛起身,對西風烈見禮,唯有中聖域使者邱裕汗流浹背,勉強保持着面上的平靜。
他知道自己在西聖域的處境,也清楚若沒有西風烈的護持,他根本無法活着坐在這裏,但在真正面對這位西風域主之時,他實在無法用一條繩上的螞蚱的理由來將自己與西風烈綁在一處,在他的面前,自己就是一隻隨時可以捏死的螻蟻,根本無法被其當作同一地位的人看待,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西風烈袍袖一揮,略顯低沉的聲音傳遍四方。
“都起來吧。”
此言一出,無人不敢不快速起身,少數民衆甚至惶急的有些過頭,西風域主的威勢,可見一斑。
幾乎沒有人探查得到,在西風域主剛剛走出大輦,散發威勢的同時,人羣之中,一百二十七人頃刻失去意識,旋即被其身後的暗衛攙扶離場,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神座之威,至高無上,似是這些隱藏在人流中的不穩定因素,只需一念,便可悉數平定。
一時之間,場間一片寂靜,人們都等待着西風烈坐上域主大位,宣告小聖比的正式開幕。
只是出人意料的,西風烈走到自己的位子之前,卻沒有立刻落座,而是對着旁邊的年輕人拱手一禮,聲音平淡,但已足夠清楚。
“荀聖子遠道而來,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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