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晚,我和哥哥半夜偷偷溜出烏煙瘴氣的家中,來到了我們曾經的國中。夜晚的校園寂靜無聲,外圍人行道的路燈照亮了黑暗,白燈使一切了無生氣,卻也讓人不那麼害怕。那時抬頭仍望得見星星。
(現在抬頭時,只能見到不知道為霾抑或雲的霧狀體。)
哥哥跟我說這裡半夜會有一隻黑狗。那隻狗現在正從校園停車場角落走出,肋骨每一根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四肢細瘦,看起來比餓鬼還要悲慘。
當時我和哥哥身上只能偷渡家中多餘的香蕉給牠。我們蹲下時,狗走了過來,緩慢、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哥哥打開學校牆上給植物澆水的水龍頭,用手掌心盛了一些水。狗賣力地舔著,肚皮隨著肋骨鼓起、消下、鼓起、消下、鼓起……。
空氣凝結,我聽見了狗狗的舔舐聲,以及哥哥平靜的呼吸。
最後那根香蕉被狗狗吐出來了。
在回去前,我和哥哥在操場走了幾圈。
那時的哥哥已經變瘦了,再也不是國中時被嘲笑的那個胖男孩。不戴眼鏡的他其實頗為帥氣,在女孩之間也小有人氣。不變的是這一些微小的溫柔,即使幫不上忙仍渴望給予的陪伴。
黑狗跟在我們後頭,尾巴晃呀晃,夜晚的微風輕輕拂過我們的臉龐。我們沒有說話。
打開公寓大門時,在狗跟上前,我和哥哥快速關緊門,以免狗狗跑進來。
大人們對於細菌和跳蚤沒有那麼多的包容與關懷。
那是另一個世界,當人們思考的是怎麼做可以買更多東西、或是存更多的錢。那個世界是關於數字。那時我還尚未理解。
來台北後,我再也看不到狗、被吐出來的香蕉,還有哥哥。但是細菌和跳蚤不知何時,鑽入了我的意識。
現在,我在公寓的大門外,靜靜看著自己把門關緊。
以免我跑進去、以免我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