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在後種族隔離時代下的解法 — — 以William Kentridge《清醒、肥胖和年長》及《被放逐的Felix》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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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寫作基礎課程期末書寫、文長需注意閱讀時間(7k字)

出自William Kentridge《清醒、肥胖和年長》

出自William Kentridge《清醒、肥胖和年長》

壹、前言

一、William Kentridge介紹

William Kentridge,南非藝術家,出生於約翰尼斯堡,1955年,是一名猶太人。其作品涵蓋停格動畫、繪畫、劇場等,其中又以炭筆動畫聞名,充滿想像力,善於翻轉形式,帶有強烈超現實色彩。

從小就熱愛畫畫、也展露了驚人藝術潛能的他,選擇在大學持續進修繪畫和演戲。當時的他認為,沒有辦法兼顧這兩者,所以他決定專注在劇場,學習成為一名演員,僅過短短三週後,他就放棄了,轉而去學習電影,但也失敗了。三十歲的他,在多處碰壁後,最終決定回歸繪畫。「我很幸運地在戲劇學院發現我是一名糟糕的演員,……我接受了淪為一名藝術家的事實。」Kentridge說道[1]

會有製作停格動畫的念頭,源於Kentridge看見一名影像工作者,將他們在劇場繪畫的過程以一張又一張的相片記錄下來,最終彙整成一個短片。他覺得這個技術也可以套用到動畫製作上,於是他在工作室裡放了一台相機,紀錄繪畫過程,製成了他的第一部短片[2]。此後,他創作不輟,直至今日,已然成為南非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

在表現主義的作品中,形式往往暗示了內容,反之亦然。構圖和媒材運用,跟作品主題和敘述有同等的重要性,觀者必須仰賴直覺反應和解釋技巧來尋找Kentridge作品的意義,有時得出的結論甚至會和作品內容毫無關聯。他的筆跡粗獷、稀疏又富有表現力,隨著動畫裡的圖像描繪,衍生出脆弱和不舒服的印象。

Kentridge的停格動畫多以炭筆繪製,習慣於同一大張圖紙上反覆增加筆觸、塗改、擦去,成品出來時,觀者能看見已被擦除的痕跡,像褪色的記憶,又或意指時間的流逝。藝術家將這個過程形容為「當地景觀對其歷史創傷的隱藏」,這也顯現出其動畫和歷史的相似性:人們無法從歷史中習得教訓,世人的記憶輕易地被抹去、甚至消失,不停重蹈覆徹,這也回應了本文欲探討的《素描投影》(Drawings for Projections)系列的主題,即歷史記憶對個體的衝擊。

二、 《素描投影》(Drawings for Projections)簡介

於1989年到2003年之間,Kentridge創作了九部短片,並且將他們都歸在《素描投影》這一系列作之中[3]。在這些作品中,Kentridge沒有高歌種族隔離期間享盡富貴的白人,但也不去強調黑人受的壓迫和戰亂,他表現的是城市的兩面性,利用Soho Eckstein 和 Felix Teitlebaum兩個角色,描繪前民主時代南非人的生活。這些作品中也常常包含藝術家的自畫像。

《約翰尼斯堡僅次於巴黎最偉大的城市》中,Soho作為殖民者和資本主義的象徵,與代表了Kentridge自身的Felix搏鬥;《紀念碑》和《礦場》反映殖民歷史,以及在當地發現鑽石等礦產後,持續蓬勃發展的採礦業,約翰尼斯堡看似繁榮無憂,其實都奠基在無數具不同民族的勞工的屍體上;《清醒、肥胖和年長》及《被放逐的Felix》則分別以Soho和Felix兩位角色,表現唯物和唯心的抗衡,呈現資本主義社會祥和的表面下,人們的掙扎與無助。

本文想針對《清醒、肥胖和年長》及《被放逐的Felix》這兩件作品,探討現階段南非社會,如何拋去後種族隔離時代的陰霾,在資本主宰的現實下,人們承受何種折磨;以及在歷史洪流之中的個人面對戰爭記憶,該如何自處;藝術作品在這之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貳、南非歷史簡介

William Kentridge的父母作為律師,因協助種族隔離受害者辯護而聲名大噪[4],面對具有這樣家庭背景的藝術家,觀者若沒有對於南非政治社會和歷史的了解,是難以掌握其作品全貌的。

以歐美視角出發的話,會認為歐洲人在16世紀「發現」了非洲大陸,但實際上,在荷蘭人抵達前,非洲原住民早已居住長達數千年。最初,是源於貿易的需求,才使得荷蘭東印度公司派員踏上未知的海域,進而選擇以南非開普敦(Cape Town)作為根據地,往東和印度人交易香料。

不速之客最初僅是和原住民交易蔬菜和肉類,但歐洲人的慾望高漲,他們不只想把開普敦當成貿易基地,更想佔領這裡的土地[5]。於是,非洲人淪為階下囚和商品,這塊大陸漸漸被侵略,北方有法國人虎視眈眈,南方有多國勢力角力,想在奴隸貿易裡分一杯羹。

1795年,英國人到達,直到1806年,他們取得了南非的統治權。到1850年左右,鑽石和黃金等高價值礦產被發現,引發兩次波爾戰爭(Anglo-Boer War),英國人甚至設立了集中營,據傳超過三萬波爾人死去。

1910年,南非共和國成立,但實權仍掌握在英國人和波爾人手中,他們甚至立法禁止黑人擁有自己的土地。兩次世界大戰結束後,1948年,新的政黨剔除英國勢力,並且正式在南非實行種族隔離(Apartheid)政策。少數的白人欺壓和脅迫「有色人種」的基本權利和生存空間。

直到1994年,曼德拉成為第一任民選總統,才廢除種族隔離政策。但它留下的影響,仍深深根植在南非社會的各個層面上,像腐敗的腫瘤,難以拔除。最有名的是開普敦的Strand和Nomzamo兩座城市,僅相隔數公尺,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前者八成以上由白人組成、後者八成以上由黑人組成,通過衛星影像能清晰看到,寬敞後院和整齊街道的對面,就是擁擠、貧窮、破碎的黑人社區,基本生活資源和硬體設備都相當稀少。不只是這個地區,南非大部分地方都面臨嚴重的貧富差距問題,並且都由少數白人把持大量資源。

1955年出生的William Kentridge經歷了前述的種族隔離政策,身為猶太人的他,沒有被歸類為有色人種,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其中也包括美術。他的故鄉約翰尼斯堡和開普敦的狀況相去不遠,目睹、經歷甚至吸收了這些現實的他,選擇以藝術創作的形式,去對抗不公、去撫平傷痕。

參、《清醒、肥胖和年長》和《被放逐的Felix》分析

這兩部動畫短片一個是以Soho視角、另一個是以Felix的視角出發,前者繪製於1991年、後者繪製於1994年。

一、《清醒、肥胖和年長》

在《清醒、肥胖和年長》中,Kentridge先以一片貧瘠的大地開場,可模糊地看見一群人遊行向前。下一幕是多個大聲公圍繞住Felix,示意「Felix聆聽世界」。接著,場景轉往Soho高聳的辦公大樓,樓頂同樣有個大聲公。

Soho的辦公桌前有面巨大的窗戶,能讓他俯瞰整座約翰尼斯堡,除此之外,桌上還有他妻子的照片,和一隻黑貓,他則悠哉地抽菸。這就是「Soho和他的帝國」。畫面轉換到他的城裡,有隻黑貓躍過半個城市。緊接著,一群人圍住一棟Eckstein的大樓。畫面又帶到Soho和他的妻子依偎著,他面對一個大聲公,手上煙斗造成的煙霧緩緩飄進大聲公裡頭,這時字幕介紹道「為了概括(recapitulate)……Soho和Eckstein太太和Felix Teitlebaum」,Felix緩緩探頭而出,逐漸接近Eckstein太太,接著嘴裡吐出一條魚,在女人身上轉了一圈,最終棲息於其胸膛上,整個過程,Soho都沒有注意到Felix的出現。

這段開場中,可以注意到藝術家給出的線索:資本家佇立高處,得意地欣賞自己買下的城市,但裡頭的人民躁動不安,發起遊行和集會,他們的肢體表達了憤怒。黑貓是不吉利的象徵,卻隨時服侍在Soho身側。Soho和妻子表面上甜蜜太平,實則連獨自相處時都各自看著不同的方向,妻子凝視的是Felix。在這邊,Felix可能是另一個男人,又或象徵Soho不同於高傲老闆的另一面。

回到動畫中,Soho坐在辦公室裡,接起電話,那電話似乎是由黑貓變成的,還搖了搖尾巴。妻子的肖像在他講電話時有了變化:Felix又出現了,朝著妻子的方向,吐出和先前同樣的一條魚,那條魚把他們兩個的身影都擦去,最終像框裡只剩魚和其流動的軌跡。下一幕中,Soho的辦公大樓朝外放射藍色訊號,這些線條被大聲公吸走,暗示他不斷朝城市發佈指令。

來到Soho的床邊,他的床上有至少六個枕頭,但只有他一個人躺在上頭。他一隻手高舉在頭上,另一隻手面著右側空蕩的床榻,深深地呼吸。Soho放棄了(abandoned)。轉換場景後,可以看見妻子倚靠在Felix身上,他們正注視著城裡的大聲公,不久後,他們接吻。這兩個場景不停交替,黑貓先在妻子那邊出現,最後來到了Soho的床上。Soho輕撫著黑貓,最後那隻貓跳到他臉上,成了一個氧氣罩。

值得注意的是,「Soho放棄了」這句話是寫在枕頭上的,而在他戴上氧氣罩之時,仍能通過未完全擦去的筆跡,清楚看見這句話,顯得格外諷刺。

Soho的吐息對應到妻子在Felix身上遊走的手臂。城裡有大規模的示威遊行,許多人舉著標語走過,而Felix和女人僅僅在一旁注視這個場面。遊行毫無歇止,甚至蔓延到Soho的辦公大樓前,能從他那扇窗戶清楚地看見人民逼近,此時辦公桌上的相框,已經是一片空白,代表他已經失去了太太、失去Felix,更甚,失去了整座城市。

抗議的群眾逐漸包圍整座Eckstein大廈,此時像框出現Felix和Eckstein太太做愛的場景,他們身旁一直有個大聲公,吐出流水,最終淹沒整座大樓,也淹過他們一半的身子。很快地,相框裡的景象轉為這棟辦公大樓,流水從內部不斷地湧出,這是「解體中(in dissolution)的Soho帝國」。

Eckstein企業的建築物都傾倒、損毀,Soho仍試圖發出命令,但城市已崩解成一片荒原。他能從那扇大窗戶中,清楚看見這一切。最終,他所在的大樓也倒下了,徒留他一人和黑貓在曠野中,「她的缺席填滿了整個世界」。Soho悲傷地抱起黑貓,呢喃「回家吧」,又將黑貓拿到嘴邊,貓變成了一個大聲公,他大聲地向妻子喊道「回家吧!」。

結尾的畫面和開頭幾乎完全一致,除了Soho和赤裸的妻子,他們躺在荒野中,遊行的隊伍把他們包圍起來,此時的Felix坐在一旁看著,黑貓也旁觀著,直到那對夫婦的身軀,逐漸埋沒在水中。

整部作品中,Kentridge大量運用文字來輔佐畫面敘述,使故事和情緒能更精確地被傳遞。此外,可以發現幾個重要的元素:大聲公、黑貓、魚和水。Felix一直在聆聽,與之相對,Soho一味地下達指令,從未豎耳傾聽。大聲公凸顯了上位者和人民之間的矛盾,本應是溝通用的工具,卻被資本家濫用,最終導致抗爭,甚至整座城市的崩潰。

坍塌的建築指稱社會革命,對應到實際的南非社會,可能是民主化的進程。資本主宰的現況下,人民似乎得到更多權利和自由,但實質是被少數財閥和腐敗的政府緊緊綁住,尚未從過去的創傷中平復,又必須面對新的挑戰,但膚色早就決定了個人的出生,造成動畫中的景象 — — Soho高高在上,人民只能從地面俯視他。但Kentridge試圖通過短片呼籲:這並不是永遠不變的現實。暴政可能被推翻,大地可能歸於平靜,戰爭可能歇止,所有種族都是平等的。

黑貓從始至終都陪伴在Soho旁邊,牠把Soho的自負和悲傷納入眼底,牠也走過整個城市,旁觀Felix和Eckstein太太的情愫。牠是Soho的電話、氧氣罩、大聲公,但同時也是死亡的悲兆,電話和大聲公都是對外溝通用的工具,但氧氣罩是唯一維生的逃生口,代表若沒了黑貓,Soho就會漸漸死去。作為Soho的生存必須品,牠卻對Felix吐出的魚有興趣,魚出現在許多場合:不論是Eckstein太太和Felix的親密互動、或Soho所在的大樓、或整座城市,都被漸漸上升的流水覆蓋著,魚也數次暢遊其中,可以看出,魚幾乎是毀滅的同義詞。

二、《被放逐的Felix》

《被放逐的Felix》開場是黑人女性Nandi,在一片貧瘠的大地中寫生。畫面轉換到Felix一人垂著頭,坐在偌大的房間裡,房裡僅有一張床、洗手台、馬桶、電燈開關和一個行李箱。Felix打開箱子,裡頭是滿滿的寫生圖稿,他看見無數黑人倒臥在血泊中,Nandi的繪畫緩緩蓋住他們再也無法動彈的軀體。血仍不斷流出,畫面又帶到了Nandi通過望遠鏡看見的水池,血和水以相同的方式脈動。

通過Felix翻閱行李箱內的圖稿,和Nandi遠眺的景象,得以窺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包裹住,化為大地,繪製了那片大地的紙張被吹向遠處,留下一道道殘影,隨著時間推展,不只看見死去的人民,也看見了勞動中的婦女。那些被Felix閱覽過的圖畫,向外飄起,變成房裡的壁上掛畫。

Felix轉開水龍頭,刮鬍子,但鏡子裡的自己漸漸被刮鬍刀抹去,隨著Felix舉起一瓢水潑灑,取自身鏡像而代之的是一盆水,緩緩傾倒,Nandi的身影浮出,他們通過一個雙向鏡筒,凝視對方的眼眸,閉上的眼化為一片大地,一群民眾遊行向前。這副景色,和《清醒、肥胖和年長》中的約翰尼斯堡完全一致。

目睹這個畫面的Felix回到床上,繼續翻閱行李箱中的圖畫,與剛才不同的是,現在每幅都是Nandi赤裸的肖像,浸在水中,有魚跳躍而過,在池子裡和女人的肌膚上,最後,Nandi捧起雙手,飲下泉水,Felix也出現在圖紙中,他們緊緊相依,一起被流水掩蓋。 現實中,Felix的房間因沒有關上的水龍頭,而逐漸陷入一片汪洋,Nandi通過鏡子看向他。

Nandi在夜空中仰望群星,那些星星化為行李箱、大地、甚至是一個人的頭顱,房間的牆壁上漸漸浮現她的身姿,她正透過望遠鏡,看見人們的悲傷,看見星星,但其實是看見了倒地的人民,他們血流不止,多處彈孔和傷口被橘色畫筆圈起,直至尾聲,他們全都化為約翰尼斯堡的地景。

Felix看見Nandi在痛苦地掙扎,水龍頭的水此刻化為橘色,打印機飛快地印著橘色的線條,Nandi倒下了,她也成為一副地景。所有紙張都飛回行李箱中,但房間此時已被流水淹沒,Felix下半身都在池水中,他走到鏡子前,鏡子卻溶解了,最終,Felix呆立在Nandi化作的池塘中,遙望一片蒼茫的大地。

新出現的角色Nandi使Kentridge的作品有了更豐富的觀點,首先是黑人作為動畫主角,使種族文本套用到了本作上,再加上受害者都是黑人,更增強作品中的控訴意味,甚至引射到真實發生過的戰爭。接著是女性的身份,和結局的橘水一樣象徵著全新的可能性和新生命。

這件作品相較前一部,選用平民的視角來描繪戰爭和革命,除了標題以外,完全沒有文字輔佐說明。場景只在望遠鏡後的地貌和Felix的房間中轉換,並且充斥大量的傷亡畫面,整體基調灰暗,卻在尾聲時稍稍回轉。

此外,和前一部相比,這部充斥更多超現實元素,場景從大屠殺現場過渡到房間再到夜空,除藝術創作外,是難以做出這種跳躍性聯結的。穿越數個畫面的流水也是一大特點,是水把Nandi和Felix的世界串在一起,使Felix得以通過Nandi的眼,看見狀似單純地景素描的背後,是無數無辜的人民、甚至Nandi自身,的血和淚。

三、比較和分析

這兩部作品中有許多相同的要素,首先,是流水和魚。在《清醒、肥胖和年長》中的水流作用是破壞和溶解,把Soho引以為傲的帝國融為一片荒地,徒剩人民與他們的憤怒;但在《被放逐的Felix》中的水不帶攻擊性,不論是Nandi凝視的水池,或Felix的房間中逐漸上升的水位,都不令人惶恐,反倒像把所有悲傷都擁進懷中,再一並洗刷乾淨,換取全新的地貌和生命。海洋是生命的起源,但也在人類文明開展之後,通過天災和引力帶走無數人命,Kentridge的作品中時常顯現如此的兩面性。魚在兩部作品裡都和災難性的現場同時出現,代表破滅和生命的消逝。

其次,是Felix的定位。在藝術作品中尋求正確答案是無謂的,藝術家所製造的角色,比起一個有劇情和背景的人物,更類似於一個象徵。若要談到Felix藝術上的作用,他是Soho的反面,比起給予,他選擇接收;他是Nandi的媒介,把已死之人的遺願帶給被戰火侵蝕的大地。

他也是William Kentridge的自畫像,藝術家試圖通過這個角色,傳達自己的所思所想,在這一層面上,「被放逐」的概念顯得格外耐人尋味,藝術家認為自己被放逐了,隻身在空蕩的房間內,反覆翻閱大屠殺的記憶,並且置身遭侵略的風景中。他用這個方式宣告自己的在場,更直面故鄉的悲慟。他從過去的歷史中被放逐,也因此,他能選用全新的視野,擁抱殘破的記憶。

這兩部作品都結束在人體化作的地景之中。但與《清醒、肥胖和年長》的孤寂和絕望不同的是,《被放逐的Felix》尾聲充滿嶄新的可能,橘色的水象徵的是新生。如果說前者是破壞資本家高築的城堡,那後者就是療傷,溫柔地遮去血跡,流水撫遍傷痕累累的人民和土地,在不言中,植入了希望。

肆、結論

William Kentridge本身就是在南非民主化之下掙扎和犧牲的一代,身為一位藝術創作者,他選擇用影像來抒發洪流中避無可避的徬徨和憤慨,在《礦坑》中,他組織了不同地區、不同年代之間毫無相關的殖民記憶,轉化為對資本家的控訴。在本文探討的兩部作品中,他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角,深入剖析同一種殘酷的歷史記憶。

在《被放逐的Felix》中,藝術家的悲憫之心表露無遺。他選擇用事實來籠罩觀者的感官,彈痕和流亡,像是直接打進胸口般令人窒息。如同台灣的白色恐怖時期,南非也必須面對自身殖民歷史的傷痛,轉型正義的路程艱辛且漫長,台灣人和政府都付出了努力,政府亟欲彌補當年的受害者,又或者說是整個世代的哀痛。

不幸的是,現階段南非政府尚未重整旗鼓,國內的現狀仍令人心寒,後種族隔離時代遺留的陰霾揮之不去,在南非的許多地區,甚至天天上演槍殺擄掠的戲碼。William Kentridge不可能自這樣的社會現況中逃離,但相較每天籠罩在死亡恐懼下的貧民窟百姓,他顯然更有餘裕,能去消化故鄉的哀愁,藝術創作在這種情境下,或許在某些人眼裡是蒼白無力的辯解和掩護,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卻提供了嶄新的觀點。藝術家不逃避故鄉的慘狀,反而選擇將之攤在陽光下。

就如《清醒、肥胖和年長》中,使Soho和他的野心垮台的人民一樣,南非人民何嘗不希望擺脫少數人的掌控,奪得真正的自由,Kentridge並非要鼓舞革命,而是要呼籲人們:一己之力有限,但群眾的威力會遠超出想像。不論經過多少抗爭,民主的資本社會總是被不滿和貪腐填滿,因此,只能夠團結,如洪水般把位居高台的統治者潑醒,使其意識到自己在追求目標的過程中,已然失去了多少事物,回過神來才發覺,過往的豐功偉業都是泡影,沉寂在靜謐的大地中,徒留人民和自己。頓悟的那刻,才是真正革新的起始。

藝術作品從來都不是直接碰觸社會現實,而是以借喻和隱喻,喚醒人們麻木的知覺,尤其在尚未痊癒的後種族隔離社會中,更需要這股力量去推動變革,找到向未來邁步前行的解法。

伍、參考資料

“Lip Service”.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23 December 2004. Retrieved 14 July 2007.

Smith, Roberta (25 February 2010). “Exploring Apartheid and Animation at Museum of Modern Art”. The New York Times. Retrieved 16 May 2016.

“South Africa — History”. Britannica. 11 October 2020. Retrieved 18 October 2020.

“William Kentridge | Who’s Who SA”. Whoswhosa.co.za. Retrieved 1 March 2014.

William Kentridge Interview: How We Make Sense of the World, https://youtu.be/G11wOmxoJ6U

[1] 註一: “Lip Service”.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23 December 2004. Retrieved 14 July 2007.

[2] 註二:William Kentridge Interview: How We Make Sense of the World, https://youtu.be/G11wOmxoJ6U

[3] 註三:Smith, Roberta (25 February 2010). “Exploring Apartheid and Animation at Museum of Modern Art”. The New York Times. Retrieved 16 May 2016.

[4] 註四:”William Kentridge | Who’s Who SA”. Whoswhosa.co.za. Retrieved 1 March 2014.

[5] 註五:”South Africa — History”. Britannica. 11 October 2020. Retrieved 18 Octobe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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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回顧:阿嬤的家總是漆黑 不僅是屋內的黑暗,對於貧窮、一個人獨居孤單、畏懼鄰居嘲笑的自卑,總是與我們的 #送餐大使 訴苦許多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都是阿治嬤在晚年時的側寫。 每天堅持送餐、送餐關懷與在那一刻短暫的交集裡,帶給長輩一點光亮仍無法改變阿治持續不斷復誦負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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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六,我們走進阿猜嬤的家,這一次不只是送便當,還送上藝術與關懷。 如果不是透過藝術關懷,阿嬤的專注力仍停留在肉體病痛與家庭的壓力下,透過 藍白拖姐妹 在地藝術團隊的鼓舞、引導,阿嬤說出年輕時最美好的回憶。 :『上班怎麼可以偷跑?這樣老闆會賠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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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7月15日,我們第一次送餐給阿栗嬤,那一次我們穿著熱騰騰新訂製好的送餐大使制服與便當保溫袋,走進這個導航總是定位不了的家。 阿栗嬤是嘉義市 #華山基金會 前站長的轉介個案,在銀色大門還未正式將夢想運轉、投入服務以前,我們早於2019年6月,便成為一日華山志工,前往訪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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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嘉義的 #有事青年節 ,有一天,由年輕的三位 #平面設計師 所組成的 藍白拖姐妹 團隊,找上了我們。 原來,她們想透過深入關懷這些由銀色大門送餐時,發現需要陪伴、互動與交流的長輩們,透過她們的專長——#藝術,與長輩們更深度地聊聊天。 當她們找上我們時,只能說是天時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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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聊聊自己是如何踏上藝術之路的故事 我第一件木雕作品就是吃到一半的蘋果造型 我很喜歡吃水果,我常常去水果攤買很多水果回去,但最方便的就是蘋果,所以幾乎每天都會帶上一顆蘋果出門,想吃的時候就會洗一洗來吃,所以跟我熟悉的人應該常常看到,我隨時隨地都會突然有個蘋果出現在手上。 正在思考做什麼作品時,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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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盜癖」(Kleptomania)英文由klepto(竊盜、偷竊)和mania(癡迷到癲狂的程度)組合而成,早期被視為魔鬼附身的行為,於19世紀初期被歸類為精神疾病的一種。 竊盜癖作為一種精神隱疾,曾於1822年被法國畫家傑利柯繪記,成為前所未見的藝術—醫學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