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與眾生》折射出的臺灣信仰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的《諸神與眾生》一展聚焦於臺灣信仰文化，並往下細分為四個子題：顯影、追逐、返思和轉化。策展論述中提及，此展希望能顯示出技術高度進步的現代社會中，攝影家如何通過影像再現「神」。標題中的「諸神」代表西方宗教的思維；「眾生」則代表了東方。

光是展覽標題就暴露出矛盾。「諸神」的概念在印度教、佛教和臺灣最盛行的道教中都是相當普遍的，不是獨屬於西方的宗教思維。此展重點為展示臺灣的宗教，在複雜的殖民歷史下，臺灣人民的信仰早已無法用單純的東西方二分法加以標籤化。標題背後的守舊宗教觀已解釋了展覽中的選件問題。

馮君藍，《同在一夜》，2022，藝術微噴相紙。本文作者拍攝。

如同二分化的展覽名稱，第一個展間「顯影」中便由馮君藍拍攝的基督教作品和瓦歷斯・拉拜的原住民信仰組成，所謂「顯影」是將以神明為主角的攝影作品展出，此編排方式顯得淺薄且粗糙。

瓦歷斯・拉拜，《隱形計畫系列之低聲細語的樹生群像》，2009，數位輸出相紙。本文作者拍攝。

第二個展間「追逐」中的三位藝術家都集中拍攝臺灣廟宇，可選件上帶有濃厚的文化外交氣息。王呈哲《家將系列》將家將的身影融入國外數個大城市中；陳逸宏則著力於拍攝進香等宗教活動畫面，但這些作品的宣傳性都大於藝術性，過於直白，淪為拍攝技巧的競逐。相較之下，黃柏雯《逢神之時》發現廟宇中的燈籠與黃昏時天光的交互關係，經由藝術家細膩觀察後得出的畫面散發出莊嚴之美。

黃柏雯，《逢神之時》，2020，藝術微噴相紙。本文作者拍攝。

姚瑞中，《巨神連線》，2016–2020，平面攝影、三頻道錄像。本文作者拍攝。

第三區「返思」以姚瑞中《巨神連線》系列和羅禾淋的《數位佛陀》構成。姚瑞中的影像強烈而充滿張力，除了照片本身，以三頻道方式編排為錄像的形式也十分引人入勝。《巨神連線》使展覽的重心穩定下來，在展出作品中最恰當地扣合了「神的退隱」一概念。羅禾淋通過現場放置攝影機的展呈形式，讓觀眾不斷觀看自轉的扭曲佛陀，在拼湊出神明完整面貌的同時，也不得不以他者角度重新自我觀看。

羅禾淋，《數位佛陀》，2014，攝影機、電腦、感應器、3D列印。本文作者拍攝。

楊順發，《再造王國》，1993，藝術微噴相紙。本文作者拍攝。

最後一個展間「轉化」不再執著於廟宇、神像、神話故事的影像，以楊順發和李小鏡的作品闡釋「相由心生」之意涵。楊順發的《再造王國》系列，以現今後製技術看來會顯得滑稽，但在1993年，他以底片疊合出超現實的地獄景象，令人膽寒；李小鏡的《108眾生相》則充分發揮數位後製技巧，製作出多幅栩栩如生的動物人肖像，探討動物與人類之間的差異及演化的可能，推翻人類僵化的自我認知。

李小鏡，《108眾生相》，1995–2003，單頻道錄像裝置。本文作者拍攝。

「返思」和「轉化」兩個展間與展覽主題有效地產生對話，跨越千禧年至今，拍攝媒材由底片轉變為日新月異的數位技術。但「顯影」和「追逐」兩區像是為來臺灣觀光的外國遊客準備的介紹，令人不禁質疑策展人對「神」的認知究竟有多狹隘。

著力探討人與神關係的作品，在東南亞已發展得相當成熟。例如同樣具有多元宗教文化背景的泰國，2024年曼谷雙年展《Nurture Gaia》中，許多藝術家運用印度教的神明形象，再造出當代的敘事神話，也巧妙結合基督教、希臘神話、佛教和印度教之間的差異，媒材橫越錄像、繪畫、雕塑等。曼谷雙年展使外國觀眾對泰國信仰有了基礎認識，對當地人來說更是將日常的信仰重鑄為集體象徵。曼谷雙年展之後回來臺灣看到此次《諸神與眾生》，實在令人嘆惋，期望未來臺灣攝影也能有如2022年《亞洲的地獄與幽魂》一般完整的宗教策展。

Agnes Arellano，《Project Pleiades》，2024。於曼谷雙年展《Nurture Gaia》展出。本文作者拍攝。

｜展覽資訊

展覽名稱：《諸神與眾生》

展期：2025–02–20 ~ 2025–06–29

展覽地點：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201,202,203展覽室及廊道空間（臺北市中正區忠孝西路一段70號）

2024年曼谷雙年展《Nurture Gaia》官方網站：https://www.bkkartbiennale.com/nurture-ga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