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高含滿臉從容,對於宋一韓的咆哮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如看跳梁小丑般,眼神中帶了些許嘲笑的意味,這不禁使宋一韓感到錯愕。
在整個後堂沉靜了許久後,高含終於緩緩開口說道:「宋指揮使,我知道的好像跟你說的不大相同啊?」高含的臉上依舊掛著相同的笑容,但此時在宋一韓看來,卻多了些驚悚。於是說道:「且聽你如何辯解。」
高含掠了掠鬍子說道:「我所知道的,反倒是宋指揮使你讓下屬屠村來充軍功,還將婦女賣到青樓啊!我想想是賣了多少來著?啊!好像是二十二人賣一萬一千兩吧?」看著宋一韓臉色變得鐵青,高含又喝了口茶說道:「宋指揮使,賊喊捉賊這事可不大好喔。本來嘛,你幹的那些骯髒事我也沒想管,然你誰不好動,偏生把腦筋動到了我高家上頭,想讓老夫替你背鍋?你墊過自己斤兩沒有?」
聽著高含著一席話,宋一韓只覺得心臟彷彿要爆開了般。他實在想不透這些事情高含是如何得知的,好在縱使如此,高含也沒證據指控自己,於是艱難的咬著牙說道:「好!我前面敬你給你面子,你反而來咬我栽贓我,看來也不用多說什麼了,兩位請直接動手吧!」不知道的人還道宋一韓是氣到難以言語,只有他自己知道現下有多慌張。
兩名捕吏看兩邊開始互潑髒水,想來大概也就如此了,站起來便要去拿高含。誰知高含聲音一沉,斥道:「坐下!」兩名見過多少風浪補過多少大盜的酷吏,竟是從體內戰慄了起來,乖乖得坐下了。高含則是直直頂著宋一韓說道:「你以為我動不得你?」接著手一揮說道:「把人都給帶進來!」
聽到此話,眾人以為高含要用強,兩名捕吏和宋一韓身邊的隨從同時亮出刀來,卻看見五六位老鴇給趕了進來,每個臉上盡是惶恐,跪在了一旁。一名捕吏提著刀問道:「你做什麼?」高含卻是輕笑了聲說道:「反應這麼大做什麼?不過是找來了人證罷了。刀可以收起來了吧?」
聽了高含的話,兩名捕吏這才還刀入鞘。高含接續道:「這幾位人證,都是和你買了人回去的老鴇。」說著,又攤出一張張紙來說道:「這裡全是他們的自白畫押,同你買了幾人花費多少,寫得是一清二楚,若是你不認帳,讓那些被你們擄回來賣的女人來認一認仇人,李燦將軍,也是無妨。」
一旁的李燦聽了終於慌了,隨即破口大罵,直將高含祖上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就像是怕別人不知道自個兒心虛慌亂一般。
就在此時,一道細微的聲音傳入高含耳中,高含表情不變,心裡卻是歡快了起來,隨後又是震驚,不自覺點了點頭。宋一韓此刻整張臉沉悶異常,彷彿烤焦了的豬蹄子一般,看到高含細微的動作,便陰沉得說道:「你又想幹嘛?」
高含臉上的笑容更加綻放,說道:「除了這事,宋指揮使,你恐怕還有個天大的秘密沒被爆出來吧?」宋一韓似乎想到了什麼,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高含,眼神中恨意陡升,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聽高含說道:「這是方才一位朋友告訴我的,宋指揮使,建州衛⋯⋯不,叛軍『後金』的銀兩,你似乎拿得挺開心的啊!瞧你這給弄得富麗堂皇的,做哥哥的可得提醒你,這官宅裡的東西,待你離開了職務可是一點也帶不走的啊!」
宋一韓才要開口,就見房梁上跳下來四人,正是高靈等人。溫愈背著高靈剛剛站穩,高靈便開口先向高含道了聲:「爹!」接著又轉頭看向宋一韓說道:「宋指揮使,我可總算見著你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是給你抓來的,害我誤會了李將軍好一陣子呢!」
江凌則是向高含微微點頭,便自報師門說道:「在下落雁劍江凌,與師弟夏雲石路見不平,以義相助,宋先生,這份大禮可還喜歡。」又道:「對了,有最多話想說的恐怕還數這位小兄弟了。」說著朝溫愈一指,溫愈將高靈方向,更是打開包袱將宋一韓私通建州女真的信件、金品全數放上了檯面,恨恨地說道:「父母之仇不報,我一日難眠!」
宋一韓已全然說不出話來,怔怔得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高含再次開口說道:「兩位兄台,我現下以青州左衛指揮使的身分,告發兗州衛指揮使宋一韓,濫殺平民以謀暴利,欺君犯上誆騙軍功,更私通外敵圖謀造反!不知兩位能否將其帶回大理寺送審呢?」
兩名捕吏互看了眼,稍有躊躇。不過再看滿桌子物證,以及高家、落雁劍兩方氣勢,心中頓時一定,點了點頭道:「罪囚宋一韓,在下代表大理寺將你捉拿問審。其餘涉案人等,盡數拘提!」說罷便要領人將宋一韓等人押了。
宋一韓看幾名酷吏來勢洶洶,驚懼之色盡顯,連忙道:「宋某可是朝廷欽點的正三品指揮使,爾等小吏膽敢無理!」
高含搖了搖頭又道:「這事老夫會親自上奏皇上,宋指揮使不必擔心。」既有高含背書,補吏們自然有了底氣,接著便看眾人將宋一韓一干人等押出後堂。
直到此時,王緣道和阿古達木也前後來到堂內。眼看宋一韓被帶走,阿古達木也不再為難眾人,只是站立一側獨自沉思。高含則是走到江凌面前,對三人說道:「多謝落雁劍的幫助!若非昨夜得知相關訊息,今日之事怕是難以善了。老夫實在無以為報!」說著便朝眾人一揖。
原來是昨夜夏雲石和江凌連夜奔波,由江凌將所知之事告知高含,而夏雲石將各個青樓老鴇捉出,逼其畫押自白,才有了今天這齣。聽到高含所言,夏雲石忙說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那宋指揮使危害鄉里壓榨百姓,更通敵賣國,如此之人不除則蒼生皆苦。何況在下是高兄弟之友,自當插手此事。倒是高兄弟的傷⋯⋯」
高靈服下了青蓮冰魄丹後,內傷已穩定下來。此時正縮在高含身後說道:「多謝夏大哥出手相救,小⋯⋯小弟感激不盡。夏大哥也不用擔憂小弟傷勢,待回到青州,師父便會替我療傷。等到傷癒再行上山拜訪,並向長興真人祝壽。」說著便急匆匆的就要離開,卻聽王緣道說道:「聽雲石所言,你應該也中了千毒聖手之毒,可能讓貧道稍微把個脈嗎?」
高靈點了點頭,便將一隻白皙如玉的右手伸出。王緣道三指搭上高靈手腕,不一會兒「咦」了一聲,說道:「怪哉!怪哉!」夏雲石忙問道:「高兄弟的情況如何?」王緣道將手移開,說道:「小友竟能自行壓制毒性,實在前所未聞,然而毒素未去,盡數滯於經脈之中,卻使得內息無法流轉。也不知若取到了解藥,還能否解毒。不過既能壓制毒性自然也就不會有性命危險,就是內功的修煉往後會如何卻不可知。」
王緣道說完,高靈只是鞠躬說道:「多謝道長。」接著看了夏雲石一眼,便即離去。高含再次一一謝過之後,也帶著人馬離開,只留下凌亂的宅院,和府中慌亂的下人。夏雲石回過神來,身邊只剩師伯和師兄,至於溫愈乃至阿古達木,卻也都不見蹤影。
看著離去的高家眾人,又看看夏雲石,江凌忍不住又搖起頭來。夏雲石見狀直問師兄為何搖頭,江凌卻是不講。此事既已了結,落雁劍三人自然也就不再耽擱,隔日便啟程返回華山。途中夏雲石仍舊不明白高靈離開時的態度,想來想去不得其解,也就不再多想。
卻說溫愈看著宋一韓等人被捕吏押走,便也偷偷跟了上去。一路尾隨就怕宋一韓沒得到應有的懲罰,若是如此,溫愈必然不顧一切上前將其頭顱斬下,以鮮血祭奠父母及寨裡弟兄。一行人往京城前進,速度並不快,眼見天色將暗,便找了處破廟歇息。
溫愈一邊跟著,心裡卻又不時想到高靈。若不是高靈,喪親之仇怕是永不得報,然而溫愈所想的卻總是夏雲石出現後,高靈的表情。溫愈見識過了阿古達木、高靈乃至夏雲石的武功,自然也明白了自己的拳腳功夫怕連三流都稱不上。但對比高靈看待自己和看待夏雲石的態度,心裡總不是滋味。如此一連幾日,眾人天明則行,斜陽則止,溫愈心中卻漸漸只剩下高靈的身影和面容。
這日不過正午,天色漸轉陰寒,眾人怕驟雨突降,加緊腳步趕到一長亭這才稍作休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厚重的雲朵果然承不住重破了開來,降下的卻不是雨點,而是鵝絨般的大雪。眼看初雪飄降,溫愈不免悲從中來。從前在東北,大夥兒總在初雪降下之時圍著火吃肉唱歌,如今卻成幻夢。
悲傷之際,溫愈卻忽然發覺不遠處的長亭中失去了聲息,定神一看,只見一片杯盤狼藉,捕吏眾人卻是東倒西歪,昏迷不醒。溫愈連忙趕上前查看,只在茶水之中嗅到了股蒙汗藥的味道。回顧四周,宋一韓卻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