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屏東的黃萱軒,國二時母親搬回桃園居住,開啟了她經常搭乘火車探望親人的生活。每趟旅程動輒好幾個小時,這個「非自願」而浮現的場域,開始慢慢作動,允許他人的生命與她產生交疊。
不知為何地,黃萱軒似乎有著「吸陌體質」,容易在街頭、車站等地方吸引路人來問路或閒聊,信手拈來就是好幾個曾經與他人建立連結的小故事:兒時在火車上遇見的爺爺,沉默寡言卻霸氣地替她將行李搬上搬下;或是在中正紀念堂上前問路的外國女子,回國後依然熱情地向她問候;又或是突然開始剝橘子請她吃的自來熟阿伯。
其中讓她最印象深刻的,是一對在台北車站月台的老夫妻。高鐵即將駛入月台,等著上車的旅客們緩緩上前,老先生卻站在原地不動,嘴裡還唸著些什麼。她注意到老先生的不對勁,在一旁偷偷聽著:「我不要上車,他會打我會抓我。」
老先生不斷這麼說著,妻子在一旁想試圖安撫,卻不知所措。老先生應是患有失智症,面對陌生且人多的環境,始終不敢踏出步伐。眼看其餘乘客一一坐定,哨音響起,列車即將開往下一個目的地。
突然有一對年輕情侶現身,半哄半扶地將老夫妻帶上車,陪他們找到座位後,安撫老先生,讓他明白這班車會讓他回到安全的家。雖然並不是個曲折離奇、情節出彩的故事,但當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時,黃萱軒仍然受到了滋養,並在生活中盡可能地去幫助需要的人。
在火車行駛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幾個小時裡,其實會很明顯意識到「限制」本身:不能大聲喧譁、算不上舒適的洗手間、隨時可能擠滿沒買到對號座的人的走道。可就是因為身處這些看似充滿不便、缺少個人隱私的情況,黃萱軒反而在裡頭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自由」。
我很喜歡「看人」,看著他們來來去去,有些人可能兩站就下車了,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要去遠方。
在日常中蒐羅這些小小的體悟,反覆咀嚼,讓瑣碎而無趣的日常開始變得有了皺摺,微小的話語也能看出起伏與痕跡。她隨口提及父親跟她分享抖音上的內容:「有好多博士都會教那些健康的知識,我這樣就學會了欸。」
父親的話語使他有所反思,「在所有東西都很快很快的現在,是什麼東西值得我們慢下來?現在電影動畫都有解說,三十分鐘可以看完一季,你就看完一切,可以馬上加入親朋好友的聊天。可是,又是什麼讓你願意花一段完整的時間好好地看。把自己『給』出去?」
黃萱軒想到《小王子》裡狐狸所說的:「你在玫瑰身上所花費的時間,讓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身為一名創作者,黃萱軒認為創作最終還是得回到個人,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物,願意投入其中,在資訊爆炸的當下,彌足珍貴。聽起來似乎過份簡單,但正是現代人最難做到的。
把自己看得重要並不是一件壞事,認清自己的價值也是一件好事。在這個有很多東西會左右你的時代,你能掌握你自己的全貌,是可以好好活著的關鍵。
不只是火車,黃萱軒在搭台北的公車時也發現了屬於她的小小快樂。
受到在鄉下老家的回憶影響,她總覺得公車就是一頭頭慵懶、不愛工作的野獸,要嘛遲到要嘛早退,有的時候心情不好甚至會直接不出現,對公車的信任感幾乎是零。
某次要到市區工作時,意外地不如平常那麼匆忙,於是她心血來潮地決定,要把自己「交」給公車看看;從沒想過,這台龐大笨重的陸地鯨魚,可以裝進形形色色的人們:遠征另一間學校的小學棒球隊、提著大包小包的婆婆媽媽,或是隱藏在民間的投資高手。更棒的是,騎車時會閃瞎眼睛的傍晚陽光,竟也透過玻璃和大大小小的標示被洗得很溫柔很溫柔。
我們平時所做的那些努力,勤奮地生活,都是為了讓我們有所餘裕的練習。
這些有著變動的、可以收穫驚喜的日子,是她平時努力工作而得到的Bonus,也是餵養她持續創作的動力來源。說來很現實,但當我們越不需要去擔心物質上或精神上的匱乏時,就越有能力去看見生活中你真正在意的事物,也才能真正地去探究你到底喜歡什麼,珍惜什麼。
問到黃萱軒最近想做的事,她說想整理2023年對她來說重要的人,以及值得感謝的人。還有想去到從未去過的地方久待,寫點劇本以外的東西,然後也想遇見各式各樣的陌生人,與他們展開對話(但不能超過五分鐘,社交能量會歸零)。
「一種重新開始的感覺吧。」透過不斷的自我調整,觀察生活中的微小細節。黃萱軒用她獨特且過分細緻的感官去把一切都記錄下來,默默地在這座城市裡成為一個見證者,用平淡的口吻說出一句句浪漫的領悟,從一個目的地再到下一個目的地,如此安靜卻又如此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