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相處的模式1
1.
七月,這個週二晚上,說不得結束診所當天的事情,和助理告別,時間已經7點半。
他餓得前心貼後背,於是在附近隨便吃了點東西,懶得走路,公交坐一站,到F大的前門。他本來想換乘另一輛公交回家,因為想起有東西要買,就順便去了F大前門的超市。
結果,他在超市遇見了殷離和張無忌。
他買完東西,坐車回去,將要走到樓下的時候,跟突如其來的仲夏夜雨來了個短暫的親密接觸。他爬上四樓,一看時間,已經快9點了。
懶得掏鑰匙,他敲了半天,室友來開了門。
說不得問:“你在幹什麼呢?”
韋一笑道:“煮東西。”
韋一笑把水煮雞胸肉捞出来,叉成丝,配青菜、雞蛋和涼麵。
說不得看了道:“嗯,看起來不錯。”
韋一笑問:“你晚飯沒有吃?”
“吃了。但是今天工作太多,消耗大,現在覺得又餓了。”
“看著水煮雞胸肉能餓,是真的餓。”韋一笑道,“碗拿來。”
說不得笑眯眯地遞過去一個空碗。
2.
在離開學校之後的漫長時間中,說不得有過好幾個合租室友,無一例外都是男性。至於說,跟女朋友同居,他畢業之後談的女朋友,都沒有進展到那一步。
最開始的那位合租室友,是大學的同班同學,一起留在同一個醫院,變成同事。大家都在醫院食堂吃飯,顛倒值班,下班已經累個半死,住處只是個躺平睡覺的地方。雖然是室友,工作上有打交道時,回到住處,兩個人卻很少說話,倒也相安無事,直到對方要搬去跟自己的女朋友一起住。
後來的合租室友,則職業形形色色,人品參差不齊。交情好的,閒時一起出去吃個飯。關係淡的,一個月也說不了幾句話。
幾年後,說不得從公立大醫院辭了職,折騰一圈後,終於有了自己的診所,一下子從每天都上戰場的狀態,變成了勞動強度中等、生活穩定有規律的狀態。更好的是,病人給他介紹一個親戚家的房子,比市場價更便宜长期租給他,還就在離診所不遠的地方。都不用像其他人一樣,每日擠一個小時的地鐵上下班了。
于是,他以前被埋在死灰裡的熱愛美食、磨練廚藝之心,頓時熊熊複燃,每天下班會都自己做菜。
說不得一個人吃飯無聊,自然就叫室友一起吃晚飯。當時找的合租室友,是個剛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的男生。他在吃過兩頓晚飯後,提議說兩個人搭夥,說不得做飯,他洗碗洗鍋打掃廚房,伙食費就誰買菜誰記帳,月末結算平攤。
說不得向來都很好說話,室友這麼提議了,那就這樣吧。
一年多後,那個男生換了工作搬走,然後周顛跟韋一笑吃了一頓飯,無意間把韋一笑塞給說不得當了室友。
3.
說不得其實不太記得他是怎麼開始固定地和韋一笑一起吃晚飯的了……實際上,因為作息時間相差太遠,两个人一周最多不過有兩三天的晚飯一起吃而已,多半在週末。偶爾說不得犯懶,就理直氣壯,要韋一笑隨便做點什麼。
他們倆開始合租是在那一年的初夏,五月。那一年,殷離還差一個月要高考。
轉過年來,初春的一個黃昏,說不得獨自站在廚房裡,突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廚房和冰箱裡常規性的食材和調料,會在他注意到用完之前就有補充,即使其中有一些是韋一笑自己做飯的時候極少會用到的——只是不能保證買的東西100%合乎要求。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說不得不由得幻想起了以後不用自己買菜的日子,只要把預算費用一給,菜就會出現在廚房裡了,多麼美好。
於是他就開始想辦法誘導韋一笑去把菜都買了。方法就是工作日做晚飯的時候,把菜和肉的存貨,全部用光,等著第二天下班回來廚房裡有現成的食材。
只待誘導成功後,就正式把採購權塞给韋一笑。
這種策略實行了幾天之後,說不得崩潰了。他發現韋一笑同學在買菜方面實在是太沒有想像力了,接連幾天,買的東西都一樣。
“天天吃一樣的東西,難道你不會厭煩嗎?”他問韋一笑。
話出口,他忽然覺得多餘有此一問。這傢夥不是天天在他眼前吃水煮雞胸肉、生菜和麵條嗎。
“我有一年,每天都吃青椒炒肉。”韋一笑回答他。
這比現在還過分,現在好歹週末他還能吃點別的。
說不得除了扶牆還能做啥,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後說:“買菜這種事以後還不勞煩你老人家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於是後來,韋一笑就光買些的固定、百搭、絕對不會出錯的食材了,比如說雞胸肉、豬裡脊、青椒、黃瓜。調料還是照樣,大類裡隨手拿一個。
他們倆平常不會記算食品的花費,除非是過年大採購。
好像兩個人都是抱著“差不多就行了”的想法在過日子。廚房裡一切食物的邊界,完全模糊了起來,但是各自餐具的界限,還是很分明。
再然後是閒置時間的邊界,模糊了。說不得被韋一笑拐帶得開始看英美劇的推理片、懸疑片、動作片、罪案片。韋一笑被說不得拖來打牌,吐槽他正在看的超長家庭倫理劇,心血來潮時幫他澆澆花。
偶爾兩個人會一起去超市、菜場大採購。韋一笑還被說不得拖去逛花鳥市場。
然而除此之外,他們彼此都很少過問對方的個人事務。
韋一笑從來沒有主動問過說不得,老家在哪,父母是做什麼的,哪個學校畢業的,以前在哪個醫院工作,現在診所收入如何,有沒有買房子以及打算何時、在哪裡買房子,跟女朋友進展如何,什麼時候打算結婚,等等。
於是,說不得也同樣地,不問韋一笑類似的問題。
只要對方不說,就不問。
按照有些人的標準來衡量,他們是彼此一無所知的陌生人。但是如果換一個標準的話,又似乎並非如此。
4.
坐下來吃東西的時候,說不得歎氣:“唉,現在的少年人真是越來越生猛。七月剛開始,就變忙了。這大概跟初夏一到,女生穿得輕薄了有關係,不僅治安案件發生會增多,中學生意外懷孕也會增多。哦,對,高三的學生,六月考完高考,放飛自我了,也是原因。”
“你又要開始批判小屁孩了?”韋一笑道。
“其實真正該批判的是學校,性教育落後,一塌糊塗。初中的生理課,才講人體生殖系統,只有解剖圖,一點具體實際應用的内容,都沒有。就這樣,老師還會講,以下內容大家自學,看書不許說話。好像一教,就成了誨淫誨盜似的。憑什麼他們就認為,語文、英語、數理化一定要老師教,這方面的知識,就可以靠自學!所以,現在年輕人就走兩個極端,要麼,什麼都不懂。要麼,把網上亂七八糟的信息,當真。十几岁的小女生懷孕,一抓一大把的……簡直慘不忍睹。特別是那種不太好的中學和職校的學生。”
韋一笑一邊撈著碗裡的麵條,一邊很冷靜地道:“不,某種程度上,你應該感謝學校教育落後,還有那些死小孩,魯莽無知,惹出麻煩又不敢上公立醫院。不然你的工作量會少很大一塊,收入也少會很大一塊。不是嗎?”
“我靠,哪有像你這樣說話的。”說不得道,“看著那些可憐巴巴的小孩,第一反應是替他們父母心疼。”他搖搖頭,“我今天做完預約的幾個手術,來了兩個小孩,上一周來看過的。當時那個女孩子還有炎症。我說這種情況不能手術,開了一周的外用殺菌藥和口服抗生素,收了一點藥費,讓两個人過一周再來。結果那倆孩子只想著要快點解決,反而疑心我在拖延,想辦法多掙他們的錢,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個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私立醫院。
其實,就算時間已過,不能做藥物流產了,人流手術也不複雜,成本也不高。總共只要兩個人,手術醫生和麻醉師,一支丙泊酚,器械的折舊費。中飯吃得比較貴的孩子,拿一個半月的午飯錢就足夠了。
結果今天,那個男孩子哭喪著臉跟我說,兩個人的壓歲錢,都在那家醫院花掉了。他們兩個的壓歲錢,加起來都有去年本市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三分之一了。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說他才好。更糟糕的是,手術之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個女生盆腔發生了感染,我只好列了一張附近公立三甲醫院的名單,讓兩個小孩自己挑一家去。”
“你沒有辦法處理嗎?” 韋一笑問。
“主要是擔心後續問題會比較嚴重,不如早點讓大醫院接手。”說不得感慨道,“不少上規模的私立醫院真是,捨得建漂亮房子,捨得花錢做宣傳廣告,當然,宰人也毫不含糊。一個人流,能擠出這麼多錢。”
韋一笑道:“無知且容易被操控的人,所遭受的損失,大概相當於智商稅。”
“‘智商稅’!”說不得噴了,“……這種毒舌的詞,是誰發明的!”
韋一笑道:“反正不是我。”
“還別說,這個詞雖然刻薄,但還挺……形象的。你知道嗎,我國有1萬多家私立醫院,其中的8000多家,後背的老闆全是東南沿海一個市的人,那邊宗族勢力很盛,做生意都是整個家族上。有姓詹、姓陳、姓林好幾個家族,把開醫院當生意做,基本只做專科醫院,專攻皮膚病性病、整容、婦科、男科、眼科、牙科,鋪遍全國。醫院很大,醫生很多,想盡一切辦法從病人身上榨錢。正經醫生,想要申請開個診所,很不容易,而這種醫院,肯送錢,能過審,倒是開得遍地都是。”
“從成年人身上榨錢,也那麼容易嗎?”韋一笑道。
說不得道:“現代社會,知識細化,信息不對稱,很常見,有足夠醫學知識的人,不多。所以就可以利用這一點,用好多專業名詞,把上門的人嚇唬住、忽悠住。沒病的說成有病,小病說成大病。
對婦科來說,最常見的,病人本來是去做人流或者看陰道炎的,能給她檢查出宮頸糜爛和HPV病毒感染。說得好像得了絕症一樣,鼓動病人去做宮頸環切。
但實際上,所謂宮頸糜爛,只是宮頸柱狀上皮細胞在雌性激素影響下外移,性成熟女性的正常生理現象。
而HPV病毒,那玩意可以通過黏膜接觸傳染,靠避孕套防不住。簡直像感冒病毒一樣難防。除非自己和伴侶都非常專一,不然有一方稍微活躍一點,難免中招。
HPV病毒有好多亞型呢,有一些會引發宮頸癌和生殖器疣,是高危亞型。疫苗是應該打的,早點打最好,能預防那幾種高危亞型。
但是除了打疫苗,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當然如果HPV引發了生殖器疣,俗稱菜花,這個男女都會得,那得去醫院做激光切除。這個切除,還挺痛苦的。
如果身體沒有異狀,只檢測到HPV,即使是可能導致宮頸癌的高危亞型之一,也不用特別害怕。病毒基本靠人自己的免疫細胞清除,不像細菌,可以上抗生素。就需要定期檢查監測一下。一兩年之後測不到了,是常有的事。多數人是不會發展到癌前病變的,如果若干年後發展到了那個階段,再處理。但是,如果不恐嚇患者、搞過度治療,那些醫院怎麼創收……”
說不得在這邊滔滔不絕,一講講了十分鐘,韋一笑吃著東西一言不發。
“咦,”說不得停下來看看韋一笑,“你這是什麼表情?”
韋一笑道:“……你講的,已經夠多了。我真的不需要再增加這方面的知識。你能不能換點別的事情講?”
說不得問:“為什麼你不需要?”
“周顛有女朋友,你怎麼不去講給他聽?”
“以前有講過。”
“難道他被逼著聽你講這些東西時,沒有想揍你?”
說不得想了想:“雖然,確實有時候,他看起來想揍我。但有時候,他也會裝作心不在焉,實際上偷偷豎起耳朵在聽!”
韋一笑道:“我不是周顛。”
“就算你老人家沒有女朋友,也可以增加一下對未知領域的瞭解!這會幫你更加好地理解這個世界是如何運行噠!”說不得道。
“真是敗給你了。”韋一笑扶額,“我怎麼會跟你這個話癆住在一起!”
“怪你自己咯。”說不得笑道,“我肯定沒有挑戰你的忍受上限,不然你早就搬走了。”
韋一笑:“……你再不閉嘴,後果自負。”
說不得就笑吟吟低頭吃面。
5.
吃完韋一笑去洗碗刷鍋,說不得在客廳坐下,開始上網搜東西。
等韋一笑擦乾手回到客廳,他對韋一笑說:“我剛才在F大前門的超市,碰見阿離和那個叫張無忌的法律系男生了。”
韋一笑就“哦”了一聲,對這事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說不得又道:“據我推算,那個男生大概是荊湖北路人。”
“How?”
“他在超市買回家路上吃的東西。所有飲料買的都是雙份,這說明一起走的是兩個人。把食物的總量除以2,時程不長。當然不可能是飛機,飛機上會提供餐點的,而且一般都不錯,不需要買食物。暑假不存在火車票買不到的情況,應該也不會坐大巴。火車上的速食,總是又難吃又貴。所以很可能是火車。時間加上火車的速度,就足夠在地圖上劃定範圍了。”說不得在半空比了個半圓。
“其次,他告訴我,他爸爸是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員。我搜了一下植物研究所。北方,帝都有。中部,荊湖北路的首府有。南方,春城有。他長相、口音都不像北方人,帝都排除,春城太遠,也排除。
第三,他買了一大包某牌子的鴨脖子,阿離差不多從去年冬天開始,也喜歡吃那個牌子的鴨脖子。那個牌子就是荊湖北路起家的。
所以綜上所述,他有非常大的可能,家住荊湖北路的首府。另外,跟他同行的,應該是個女生,因為他居然還買了話梅這樣的東西。”
韋一笑聽完評價道:“你不去當情報人員,而去當醫生,真是太屈才了。”
說不得笑嘻嘻地問:“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