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軀魚躍,砰然落地,血紅鬃毛如枯枝向著四周炸裂。
格雷騎著米思站在貨車間,心裡默默浮現邪惡的念頭。只要騎士們落於下風,他就可以「不得不」地出手幫忙且不會挨罵。可惜眼前的戰鬥雖然激烈,叫囂與金鐵交鳴聲絡繹不絕,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倒下。
黑牙獒有毒但不致命,僅能麻痺獵物。不過與魔物戰鬥時失去意識基本也跟確定死亡沒兩樣。
騎士們也深知這一點,紛紛拉開距離避開冒毒的角柱,用長槍或聖光從攻擊距離外將魔獸擊斃。
高文帶領的重裝騎士在圓陣外頭四處馳援,巨大的身軀與長槍在人馬雜沓的場上有如燈塔般顯眼。
懷亞特不知不覺來到了圓陣左側的草坡前,繼續與血紅的荊棘奮鬥。沒辦法召喚出女神的聖光並沒有讓懷亞特成為拖油瓶,反而好幾次從荊棘下救了那個膽小的騎士。
格雷並不怎麼擔心同伴的性命安危。只是看著魔獸上竄下跳,他卻只能在遠處觀望,心裡不禁哀嘆,忍不住在馬背上隨著魔獸的攻擊左搖右晃。
他太過專注,以至於沒注意到莫頓大人正在他身後苦笑著嘆息。
這些魔獸可能都是被他吸引來的,格雷卻一點都沒表現出退卻,反而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真想知道這小子是怎麼被教育、又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這個角度能清楚看到格雷右臉的疤痕,像血管糾結的紋路遍布在白皙的皮膚上。饒是見過無數可怕傷口的莫頓,也難以想像那會有多痛苦。
倖存下來的格雷卻沒有表現出一絲對魔法的畏懼。不如說他一直都充滿著活力,還有這年紀特有的讓人苦惱的莽撞。
染血斗室的畫面在腦中呼嘯而過,少年的身影似乎與回憶重疊,讓莫頓一時陷入迷惘。他眨眨眼克制住,重新把注意力聚焦在前方。
看似沒有盡頭的暗紫潮水逐漸破碎,已經熟悉魔獸攻擊節奏的騎士們開始圍剿敵人。原野上仍有餘霧未散,但恩都河灰綠色的水面已清晰可見。
威佛領著幾名騎士回到莫頓身邊,他正要開口報告,卻望著莫頓後方愣住了。
莫頓才剛回過頭,格雷就跳下灰斑馬,眨眼就消失在騎士與坐騎間。而就在他奔去的方向、渾然未覺的懷亞特等人身後,猛然暴漲的深紅支流匯聚而起,凝聚成一個與馬背同高的影子。
「紅色的……黑牙獒?」威佛愣愣出聲,握著韁繩的拳頭微顫。
影子陡然變形。獸軀魚躍,砰然落地,血紅鬃毛如枯枝向著四周炸裂。聳立的野獸搖晃其頭,頭上犄角無聲橫掃。德雷克駕馬撞向懷亞特。獸角尖端劃過栗毛馬的臀部,刮過騎士倉皇舉起的盾牌。
事情發生得太快,懷亞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傾倒的馬身壓倒在地。耳邊傳來一陣噁心的擠壓聲,來自膝蓋的劇痛沿著大腿衝擊全身,他瞬間失去意識,但馬上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回神。
德雷克的馬摔斷了前腿,把騎士甩下了背。呻吟著的騎士正用力從扭曲的左臂上拔下盾牌,改用完好的右手舉起,擋在兩人面前。
粗重痛苦的喘息即使是還在耳鳴的懷亞特也聽得一清二楚。他嘗試推開癱倒的崔斯,但劇痛之下完全沒辦法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野獸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走來。
異色的巨大黑牙獒在德雷克顫抖的盾牌前停下,緩緩低下頭。
角柱上暗沉的毒液沿著突起黏稠地滑落,畫過狼一般的鼻吻,落在德雷克的盾上。角柱下方成雙成對的深紅色眼楮,除了讓人戰慄的威壓,還有種說不上來的突兀感。
不像任何懷亞特見過的魔獸,當然也不像人類。沒有被貪欲與憎恨控制,冰冷的彷彿在俯視匍匐螻蟻的神靈。駭人的怪物凝視著他們,似乎在「思索」什麼。
懷亞特為自己這番妄想感到好笑。魔獸是不會思考的,牠們會玩弄,有點智慧的可能會佈置陷阱,但要像人類一樣思考是不可能的。牠們與生俱來、對人類的憎恨會蓋過一切,將魔獸變成毫無理智的殺人怪物。
「鏘!」
就在懷亞特終於摸到彈飛的劍,準備豁出去時,一柄熟悉的劍擋下了魔獸猛然回首的攻擊。
粗厚的劍刃正好卡在犄角中段的凹陷處,幾滴深色的液體噴濺到格雷臉上。應該目睹了馬匹下場的少年全無退縮,低吼著把劍繼續下壓。魔獸在劍下露出利齒,發出刺痛鼓膜的低鳴。
雖然不及蜚蠊,毒液與不知出自何物的積血,混雜著流經獸毛的唾液,帶出一股比城牆外的屠宰場更令人作嘔的味道。
懷亞特伸出手,捲起一陣帶著碎石的旋風。然而碎石在落到魔獸頭上前就失去動力,無力地落在獸爪旁。
德雷克沒放過這個空檔,爬到懷亞特身邊試著幫他推開腳上的重負。但只有單手能用力的德雷克漲紅了臉也僅能推開一指的距離。
他憤恨地嘖了一聲,從懷亞特手中搶走劍,往身後的地上一插,背靠著劍身雙腳踏在馬臀上。
「你還有力的話,就幫個忙吧!」德雷克吐出口中的血沫,不服輸地露齒而笑。
備用手套很合手,套在亞麻繃帶外有點緊。格雷兩手分別握著劍柄與劍刃,瞪著力氣意料外大的魔獸,聽見自己的心跳變快了。
他一點都不累,也完全不覺得自己落於下風,手臂卻在顫抖,呼吸也很急促。透過怒張的血紅毛髮和糾纏的黑霧,格雷看見年輕騎士跪爬過去想幫忙,還沒碰到懷亞特就癱軟到下。
德雷克的圓臉脹得通紅,兩眼從眼眶中突出,卻還有一半以上的馬身壓在懷亞特的腳上。
這個角度看不到懷亞特的臉,只能看見一隻手扶在馬背上,隨著德雷克的動作時而收緊時而鬆開,最後虛弱地滑落地面。
他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解決現在的僵持,前提是耳環沒有壞。懷亞特倒下的位置太近了,就算只有一瞬間的失控都可能波及到他們。
治療魔法畢竟只能治傷,不能讓人死而復活。奇蹟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只能等待而不能祈求之物。
他才不會坐等奇蹟降臨。
格雷猛然把整個上身壓到劍上,用左肩取代左手,手臂繞過獸角握住護手上方的劍身。鬆開右手從後腰抽出短劍,狠狠刺進魔獸的眼眶。微微發亮的劍身一舉穿透眼底,再從魔獸的下頜穿出。
黑紫色的液體到處潑濺,格雷連眼也沒眨,就怕漏掉魔獸的一舉一動。魔獸卻像是感覺不到痛,既沒掙扎也沒哀號,張開被刺穿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住格雷的腰部。
比他小指還長的利齒被皮甲擋下,剩下的三隻眼寒光閃爍。格雷能聽見肌肉與骨骼摩擦的聲音,皮甲發出危險的撕裂聲,似乎離被咬穿只有彈指間的空隙。
就在這時,一抹黑影閃過。威佛拿著劍出現在魔獸側腹,毫不猶豫從下方向魔獸的胸膛刺去。
「可惡!」
劍尖在毫釐之處被截停,血紅色的毛髮緊緊纏住劍身。獸毛繼續向著持劍者延燒,伊爾德維人不可置信地咒罵,試著把劍拉回,口中斷斷續續地念著禱詞,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他又咒罵了一聲,鬆手一腳踹向劍柄。
可惜角度不對,長劍從魔獸身下滑到另一側。
「用這個!」
格雷拔出短劍拋向正要衝去撿劍的威佛。威佛大手一張險些抓到劍刃,有驚無險地接下。他點頭表示理解,向右跨步衝出。但他還沒踏出下一步,表情突然凝滯,身軀像中了毒箭般往前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