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Ch.2 千金難買治療師。或許一顆現剖魔獸核心可以？②

　　他得謹慎點，所有願意在位階更低的人前低頭、表現親切的高位者，無一例外是危險人物。

　　營地中央的主帳除了尺寸是兩倍大，與周圍的營帳毫無區別。唯一顯示其地位差異的只有門前佇立的高聳旗幟。

　　黑髮騎士對門口站立的衛兵點頭，未通報就掀開了布幕。營帳裡非常明亮，懷亞特眨了眨眼，因為眼前過於簡樸的擺設愣在原地。直到聽見騎士不耐煩的叫喚，他才趕忙踏入帳中。

　　中央是一張折疊桌，前方擺著兩個鋪了毛毯的箱子。桌子的左後方有個屏風，隱約能看見後面的床架。布幕邊立著一套盔甲，架下橫放著一柄長劍。

　　剩下的就是一箱又一箱不知裝著什麼的鑲鐵木箱。除此之外就跟肖恩的營帳一樣空曠，完全無法與營帳主人的地位聯想在一起。

　　這一帶出了什麼事嗎？值得騎士團團長親自出馬？

　　懷亞特滿腹疑惑，更不敢鬆懈。黑髮騎士等他們都入內後，對外面的衛兵交待了什麼，就邁步走到桌邊肅立不動。在魔導燈明亮的光線下懷亞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說是英姿煥發有點勉強，稱為兇神惡煞又有點過頭。線條鋒利、深邃的五官中，有對與髮色同樣漆黑的眼睛。眸底深處彷彿潛伏著野獸，深沈又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兩人。眉宇間跟格雷的父兄有一絲相像。

　　懷亞特可以大膽猜測他擁有濃厚的伊爾德維血統。這支原生於王國南方的狩獵民族，在昂格里人數百年的擴張下，大部分都已融入了城鎮，幾乎沒有血統純粹的後代。

　　據說剩餘的聚落遷移到更東南方的菲斯托領邊境，或是向北遁入博德山脈山腳、碩果僅存的原生林，以狩獵或護衛旅行者維生。

　　肇因過去難分難解的糾葛，能成為王國騎士的伊爾德維人基本不可能存在。懷亞特思索著讓少數民族貼身護衛的目的，一道友善的嗓音從桌後傳來。

　　「真是抱歉。這麼晚了還勞駕兩位來見我這老頭，只是些慣例的問題，不會耽擱太久。請坐。」

　　「您太客氣了。」

　　懷亞特恭敬行禮，眼角餘光看到格雷遲疑了一會也跟著照做，緊繃的精神稍稍放鬆，默默坐上臨時架起的座位。

　　他努力不讓無禮的驚訝顯示在臉上，但還是忍不住往團長大人身上打量。

　　該怎麼說？對方的外貌實在太——蒼老了？整齊後梳的頭髮近乎全白，只看得到幾縷麥穗色的髮絲。瘦長的臉頰佈滿猶如深切溝壑的皺紋，微凸的顴骨上有幾道淡淡的疤痕融入其中。

　　擺在桌上的雙手也是一樣歷經風霜，唯有深邃眼眶中的細長藍眼猶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彷彿只要對視得久一點，所有的祕密都無所遁形。

　　對方態度親切，又沒穿著盔甲。要不是身旁站著一臉嚴肅的騎士，懷亞特大概會真的將他當成普通的和善老人。

　　身後傳來動靜，懷亞特從眼角餘光看見另一名騎士出現在營帳入口，全副武裝，壯碩的身材幾乎比常人大上一倍。

　　騎士方總共只有三個人。不用說，真要打起來他絕對不是對手。

　　「首先請讓我致上誠摯的感謝。肖恩是名優秀的騎士，也是虔誠的女神信徒。他的消亡會是十分沈重的打擊。」

　　老人坐在椅子上低下頭致謝，不等懷亞特反應過來就抬頭拍了下手。

　　「對了！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勞倫．莫頓，阿伊瑟斯騎士團的團長。這位是威佛列特，負責處理所有我這老頭做不來的事。」

　　威佛對著兩人目露兇光，僵硬地點頭打招呼。

　　懷亞特與格雷一起自報姓名後，暗自想著：莫頓大人雖然看來上了年紀，但從一旁裝備上的痕跡與挺拔的身姿來看，絕對不是他口中的衰弱老人。

　　而且能讓性格頑強、傳說中兇悍無比的伊爾德維人伏首聽命。他得謹慎點，所有願意在位階更低的人前低頭、表現親切的高位者，無一例外是危險人物。

　　「我會鄭重答謝。只不過還在行軍途中，可能要請兩位稍微等候。」

　　「幫助旅途中遇上的有難之人是應盡的義務。您不用這麼多禮。呃，非常感謝。」

　　懷亞特差點咬到舌頭。過去的習慣實在太根深柢固，他總是差點忘記他現在只是「普通」冒險者。

　　幸好莫頓大人沒對他的用詞特別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嘆息道：「這我可不能妥協。要從魔獸狂潮下逃出來，一定很辛苦吧！努力之人必當得酬。你就別推辭了，否則騎士團的名聲會受損的。」

　　他的手指沿著桌面上的木紋畫圈，抬起的指頭就像個符合外貌的老人般顫動。懷亞特不禁懷疑起這是不是引他輕視的陷阱。莫頓大人就收起手指，把目光投向沉默、端坐不動的格雷。

　　「不過我實在好奇。」他話鋒一轉。「你是格雷對吧？要是冒犯了請容我致歉。從你的外貌實在很難想像能從如此數量的魔獸下逃脫。這對我的騎士們來說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莫頓大人稍作停頓，繼而慢條斯理地說著：「不過外表也不是一切。否則我這老頭豈不是最可疑嗎？」

　　語畢老人笑盈盈地瞇起眼。看著那張年輕時想必十分受歡迎的臉孔，懷亞特只覺得膽顫心驚。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懷亞特不是那麼擅長這種暗潮洶湧的交鋒，但好歹作為旁觀者見識過幾次。莫頓大人的話語字句都在牽動聽者的心緒。讓他緊張、擔憂，再讓他鬆懈、放下戒心。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提醒自己別就這樣落入了陷阱。

　　「我們並不具備您所想像的力量。您太抬舉了。而且我記得公會給冒險者的對魔獸守則第一條，就是不要輕易對魔獸使用魔法。」

　　懷亞特舔了舔嘴唇，感到口乾舌燥。

　　「魔力如果失去控制會成為魔獸的養份，很危險。我們是利用驅魔索逃走的。感謝女神慈悲。」

　　襯衣下的細木枝抖了一下，老伊卡似乎有些不悅。懷亞特暗自懺悔道：他這是為了履行誓言，沒打算改宗，請您寬恕。

　　細枝不動了，只是仍在散發有些刺痛的熱度。懷亞特努力擠出微笑，裝作若無其事。

　　「那的確是神賜的禮物。讚美女神。這樣我就理解了。」莫頓大人合起雙手遮住下半臉，眼神和藹地點頭。「你在說謊呢！」

　　氣氛陡然一變，身後傳來的肅殺之氣令懷亞特反射性握住劍柄。這個動作像是引信，威佛立刻跨步而出，面目猙獰地壓住他的手腕。

　　莫頓大人好整以暇，絲毫沒有要阻止部下的意思。

　　「女神的驅魔索的確如字面所示，有驅逐魔獸的效用，但那隻限於沒有先引起敵意的情況。」

　　他嘆了口氣，面露同情。

　　「在已經成為魔獸目標的情況下，驅魔索上的神力只會令魔獸更加憤怒。我想神殿應該有說明？還是說你不是親手從教士手中拿到的呢？懷亞特先生？」

　　「……您誤會了。」

　　懷亞特拚命動著腦袋，試著忽視手腕上幾乎與格雷同樣可怕的怪力，同時立刻評估了強行逃跑的可能性。但如果沒有馬，大概還跑不到河岸邊就會被追上。他聽見同伴小聲的嘆氣，想起剛才格雷似乎打算阻止他，後悔不已。

　　「我當然知道驅魔索的特性，就是這樣才引開了魔獸。雖然親眼目睹我還是嚇了一跳……幸好不是衝著我們來。」

　　他為自己的思維敏捷暗中叫好。看見莫頓大人眉頭微蹙，稍微振作了點。

　　「沒說清楚是我的錯，我們也不是故意要違反禁令。因為路上意外拖延到，我們擔心委託來不及完成所以一直沒有進城，造成您的困擾真的很抱歉。」

　　懷亞特深深低下頭，在心中誠摯感謝老伊卡的保佑。

　　請您繼續看護著我。願榮耀長存。

　　「真是無懈可擊的說詞。我幾乎就要相信了呢！」

　　莫頓大人輕聲說著，同時營帳的布幕再度掀起，一名騎士手捧著藍白絲帶的繩索，走到折疊桌邊。

　　「可否解釋一下你是怎麼一邊用驅魔索引走魔獸，還能把驅魔索帶在身邊呢？依照你的說法，這段時間你們都沒有進城，你看起來也不是女神的教士。驅魔索是非常初階的聖物，神力會隨時間流逝，同時帶著一條以上毫無意義。」

　　「您派人搜了我們的行李嗎？」懷亞特震驚不已，差點跳了起來。「這也太——」

　　「我並不想這麼做。但你們實在太可疑了。」莫頓大人沉聲說道，目光在兩人間徘徊。「別再隱瞞了。說出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