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個女人，在印度（二）：婚姻篇

更新於 2018/02/22發佈於 2016/04/11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今年芳齡20的S是我的學生，來自坦米爾納德邦（Tami l Nadu）保守的婆羅門家庭。她的父母親從鄉村移入小城市後，接受高等教育並在二級城市就職，並沒有將她當做「招弟」，而是全心全力培養她。從她5歲第一次參加入學考試開始，便捐數十萬盧比給名校，讓她能安心在教育品質高的私立學校讀書，爾後高二、高三報考IIT入學考試的專門入學指導學校（註1），她順利考上名校機械系，是全校男女比約95：5當中的1/5。S在我的課堂上認識了來自安得拉邦（Andhra）的P學長，在課堂活動中開始認識彼此、一同參加學校文化季的各項競賽與展覽活動，進而告白開始交往。當他們期末雙雙來拜訪我，將我當成媒人一樣地道謝時，也仔細分享了戀愛與告知雙方父母的過程。

P的父母在得知兒子交了女朋友之後，只問了兩個問題：她吃素嗎？她皮膚是白還是黑？S的父母則從對方吃不吃素，問到在校平均成績，及P畢業後的工作及生涯規劃。即便是如此開明的父母，他們也頻頻催促才大學二年級的S畢業後要立刻結婚，因為女人的身價會隨著交往時間拉長而下跌，要是將來P反悔不願結婚，S在婚姻市場上必定會「貶值」。S自己的想法是如何呢？她指出，現行的婚姻制度的確就像人肉市場，她雖然不滿，卻也無力改變。

Photo Credit：林汝羽

「女人需要先學習獨立再進入婚姻」，40歲的喜馬偕爾邦（Himachal）鄉村主婦Ujala對我說。她有3個女兒，每個女人都完成了大學學歷。高學歷、完全沒有工作經驗的年輕女性在畢業後立刻走入家庭，隨之而來的風險是，若婚姻不能給予人身安全與經濟保障，女性便無法離開家庭自食其力。

婚姻，只是一樁秤斤論兩的交易？

對印度女性來說，結婚也可以是一種向上流動的方式，女性透過婚姻向上流動較男性容易被接受。不管從鄉村嫁到城市，或由較低的次種性嫁到較高的次種姓階層，她身上被認定的資本包括：學歷、美貌、嫁妝以及貞潔，透過談判式的婚姻協商，成為決定她「市值」多少的基本條件。

膚色黑、乾瘦的女孩，配上一輛車或房子當嫁妝，通常就能嫁到社會地位較高的丈夫；妻子教育程度若比丈夫還高，就要證明自己溫柔賢慧，在家務與工作之間痛苦地掙扎。此外，女性在婚姻市場的價值隨著年齡提高而急遽下跌，這在亞洲是相當普遍的現象，在印度談論這些更不需要任何包裝。當女孩接近30還未嫁，將兒女婚姻大事視為己任的印度父母，就有可能註冊各大相親網站求盡快「出貨」，這也成了高學歷、高收入的女性被迫返鄉結婚的惡夢。

印度電影《Queen》的女主角Rani在婚禮前一天，被在英國打工的未婚夫嫌棄她沒見識而退婚。她不甘心，一個人跑到了巴黎蜜月旅行，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Photo Credit：Queen | Official Trailer

在印度，婚姻與浪漫愛情可能毫無關聯。這個急速變化的發展中國家，近年來都市地區受過高等教育，收入穩定、財務獨立並選擇獨身的女性越來越多，父母親的接受程度也越來越高；然而在鄉下地區，不到16歲就結婚或11、12歲就被決定婚配的例子仍很多，但其婚姻實質內容與契約關係，跟台灣一般對於婚姻的想像有極大的差異。婚姻作為一種契約，在兩家之間更多是結盟、資源共享；在印度，婚姻與浪漫愛情可能是平行發展的雙軌制，而非台灣人一般認同的互為因果。

傳統婚俗反映「養兒育女」真的大不同？

印度的婚俗似乎正反映、同時增強了男女被視為不同價值的存在。不管女性來自印度教、穆斯林或者耆那教（Jainism）家庭，從她一出生起，父母親就要替她預備一筆嫁妝；但在某些地區，男性既不需負擔婚禮的費用，也不需要準備聘禮。嫁妝的數量決定女兒將來是否會被善待，或整個家族的面子問題，對於貧窮的家庭來說是一項沉重的負擔；這使得養女兒變成負債，養兒子則可以從他那得到收入與奉養。

反對婚姻暴力的都市型敘事：Empower women, start with boys

一輩子生活在喜馬偕爾邦、同種姓社會的藥房老闆Sharma先生說，雖然實際上會照顧父母的多半是嫁出去的女兒，因為女兒總比兒子貼心；但大部分印度教家庭仍然不能接受沒有兒子，因為依照印度教的傳統，父母親去世後須倚靠兒子火化，靈魂才能獲得解脫（moksha）。

今日在印度，男性或女性已不再具有必然的命運差異，更多是城鄉差距與父母親階級決定一個人是否有機會接受教育等向上流動需具備的條件。除了不同宗教文化對性別的想像不同外，年輕女性在都會地區的地位，是鄉村女孩想像不到的。例如，無力照顧女兒的印度教徒父母，可能將女兒奉獻給Yallama女神的寺廟，將她變成Devadasi（梵文：奉獻者，註2），從寺廟或購買其初夜的男人身上得到一筆金錢，或長期倚靠她出賣肉體養活家中其他孩子。孩童商品化的情況不限於女性，只要有人口販運市場的存在，在鄉村地區，兒子也可能因為家貧成為父母親變賣的商品，人口販運的市場一直存在。

若傳統上一個印度女人的生命就是在父親與丈夫之間流離，流動是否真的能夠改善她的社會地位？回到衡量女性自由的基準點上，她的生活不能離開或沒有保護者──即使她的保護者並不一定會善盡其責。

（待續）

註1：印度理工學院（Indian Institutes of Technology，IIT），為印度最頂尖的工程教育與研究機構，入學考試的錄取率只有2％。

註2：Devadasi字義為神的僕役，或「神廟舞姬」，以歌唱和彈奏樂器表示對神的尊崇。後來這些女孩的職責延伸到跳舞和獻身，不論以任何聖化或俗化的方式，都令人與色情產生聯想，因此常被稱為舞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