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吉之夜:吧女薇薇的故事

2017/11/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我想了很久,覺得稱她「吧女」或「酒女」似乎有歧視的意味,但她的確是在酒吧靠陪酒賺錢,感覺也是一份正正當當的工作,還養大了十二歲的兒子,所以,姑且稱她為吧女囉。

 

在古代,想當名妓要懂得吟詩作畫、長袖善舞、古箏琵琶,但最重要的,是要會察言觀色,薇薇就具備這樣的才能,不知道是與生俱來,或是多年在酒吧工作練就。她知道,對隻身旅行的老白人,你賣的是性,對年輕背包客,賣的是豪氣,至於像我們這樣伴侶出遊,就要碰點運氣。她很聰明,我們才衝著 live music 進來坐下來沒多久,她就一屁股杵在我們桌子對面,問說要玩桌上遊戲嗎。

 

遇到這種情形,身為文明人總不能叫她走,我們要擁抱弱勢,了解社會底層。只是我向來痛恨任何棋奕或牌局,只好推素有「復興南路智多星」的老麥上場。沒想到幾局下來,她很快就讓老麥進退維艱、束手就擒。她是個聰明的女孩。

 

“Maybe you buy me a beer?” 她很有自信地問,我們也就點頭答應。沒想到這一輪又一輪下來,造就了一個瘋狂夜。

 

她說自己叫「薇薇」,我說我不要她給花名,請給我真正的名字,她叫薇XX(可惜我記不起來了,不好意思,有點醉)。來自泰國東北的依善區,每年旺季她來到 Karon 的酒吧工作,站在路邊用力招攬路過的客人,成功拉到以後,她努力灌客人酒,自己賺點小費。好比說,客人買給自己一瓶啤酒100Baht,買給她一瓶就是170,她從中抽45Baht。

 

她32歲,家鄉有個12歲的兒子,托給年邁的父母養,丈夫(或男友)在小孩生下來後就跑了,抵死不認小孩。她靠著在酒吧賺來的錢,養大兒子。

 

「我父母老到背都駝了,走路挺不直腰桿,有次我兒子還問,外公外婆為何不挺直走路呢?哈哈哈!」她作出駝背又站直的動作,唱作俱佳。

 

我知道她不是真心覺得這很好笑,因為那過度誇張的笑容在她轉頭瞬間,便已消失,這是她拿來應付客人的梗,既然對我們不能賣性,也不能賣豪氣,那就賣悽苦身世吧。任何情緒,在酒吧裡都是一種面具。

 

不過我喜歡她不是老掛著苦哈哈的臉,她聰明伶俐,知道在酒吧不能向客人展示太多悲慘,大家來酒吧是買醉尋歡的,沒人要來當心理諮商師。

 

舞台上,三個蒼老疲累的樂手,努力彈奏著 Pink Floyd 的歌,吉他手飛快在琴弦上下滑動,他閉著眼睛,彷彿痛苦又快樂地拿出所有靈魂,演奏著畢生玩音樂的心血。

 

「他彈得很不錯喔!」我們說。

 

「拜託,每天晚上的歌都~一~樣~好嗎?」

 

我們忘了,觀光客偶一為之的夜晚餘興,是她每天晚上的routine。她突然指著電視播放的一個節目,一隻鸚鵡咬著火棒走綱索、跳騷莎,她笑得樂不可支,甚至帶著童真。鸚鵡帶給她的快樂比什麼搖滾精神極致的展現大多了。

 

「如果你們想的話,今晚我可以跟你們回飯店喔。」她說完,指尖順著我的腿由上往下滑,眼神拋向老麥,是個暗示重重的提議,但是,今晚我們都累壞了(喂,應該不是這個理由吧!),我們謝謝她今晚的陪伴,買了一筆天價的帳單(畢竟也是請了五輪),打道回府。

 

「謝謝你們!」她輪流給我們真心的擁抱,作出她打算趕緊回家睡覺的手勢。「我在廟旁邊租了個套房,不過啊,我下個月中就要回家三個月了,淡季嘛,沒生意。今天謝謝你們喔!」她努力試過了,可惜今晚沒走運,卡緊回家睡覺比較實在。

 

酒吧後方的撞球桌,剛剛下工的長髮貝斯手,跟一群鶯鶯燕燕開心打著撞球,手裡端著一瓶酒。他老了,才不管什麼搖滾精神,後來接手的菲律賓樂團彈得比他的團好太多,還會唱Jessie J的歌。但貝斯手根本不在乎,或許他曾經有過搖滾夢,但如今只註定一回又一回複製著別人的歌,把青春跟夢想一起埋葬。基本上,這酒吧裡沒人在乎什麼,盡情唱跳、拿金錢與情感當做貨幣,今晚,我們就各懷鬼胎玩得開心吧!

 

淡季帶來了烏雲與細雨,小鎮處處彌漫著慵懶的氣氛。按摩店阿姨明天就回清邁,民族風衣服店的尼泊爾太太也要打道回府。辛苦了大半年,大家終於可以放過彼此,如候鳥一樣回家休息了。

 

吧女薇薇又過了尋常的一天,離她回東北山區家鄉的那天,又近了一點。

漂鳥
漂鳥
曾任多本女性時尚雜誌採訪編輯,粉絲頁漂鳥旅行誌誌主,著有《想入非非:一個人的東非130天大縱走》一書,旅行足跡遍佈五十多國,在第三世界活得特好——但放心,寫這些資歷都不是為了要對你說教。堅信旅行方式各有千秋,也堅信旅行是打破陌生與歧見的方法之一。如果你願意,可以來看看由我這扇窗戶望出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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