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太陽與今天的太陽,昨晚的月亮與今晚的月亮,一樣有光,卻已經是不一樣的光。天空下了一場雨,光的樣子瞬間變得涼快,滲進眼睛的畫面也就輕輕地移動了幾吋——世界的樣子,有時溫柔,有時倔強,有時只不過幾秒鐘,光突然消失,我就想起你,想你是否也在想我?
很快就要十一月了,最近的天氣仍然鼓著腮似的悶熱,悶熱到底它就什麼都不想,就生氣地下雨。然而,你不喜歡帶傘出門,於是我在屋裡,看見雨水一顆一顆地落在你身上,你的身體潮濕,雨水的身體破損。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似並不相干,兩個人看似各自生活下去,兩種立場看似相安無事,但是原來人事物之間都在偷偷摸摸之間,互相影響著。
因此我或多或少的懂得,為什麼微小說話可以傷害人,無心的小動作可以帶來惡意。
時間一天一天,清清楚楚地過去,而我對世界的問題跟遙遠的戰爭一樣,還沒有終止。看著新聞畫面裡的灰色煙霧,屍體輕得如水,他們安靜相對,看著對方還沒結束驚慌的黑眼圈。戰爭是對還是錯呢?我關掉電視機,也關掉生命中的各種疑問,隨便拿起手邊的一本書來看。
書是樹木移植而成的產物,當書本裝滿文字,白紙便有了意思和意義;但有人覺得書是無用的東西,它不過是印有文字的一堆廢紙,他們看不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有臉孔有心臟,帶著人類的表情和感情。那些密密麻麻的屍體就像一本本書,我透過電視銀幕翻閱他們的表情和感情,除了有生命的人,死人更有他們的故事要說。
或不得不說。
不知道十一月的白日陽光是否依舊刺眼呢?在艷陽帶著強風的陰影下,我一邊走一邊閃避光的熾熱,但是建築物不可以,萬千種植物不可以,被埋在地上的大小馬路也不可以。那劇烈的光火打在皮膚上,淺淺的痕跡帶著不算淺淺的痛,它證明我還在活著,還在思考著。
昨天的太陽與今天的太陽,昨晚的月亮與今晚的月亮,一樣有光,但也是不一樣的光。在失去生活意志時,有些人喜歡樂觀的陽光,而我偏向憂愁的月亮。不過,細心一想,其實我們只是站在不同強弱的光裡,卻總是忘記,天空只有一個。
顧城說:「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除了這首詩,人間裡我彷彿找不到還有比它更美麗的兩種立場了。你和我,我和雲,我和你和雲,遠和近,時近時遠,這些人事物看似沒有關係,卻因為「看」而充滿美妙思想,把現實中的困惑拉到曖昧的空間,使一首詩可以探索和懷想,亦使一個或以上的立場可以互相坦誠理解。
時間繼續流逝,十一月還沒到來,眾人的思想仍在迷宮內轉來轉去,尋找自己身處這個世界的立場。我想著想著,好擔心雨又要下起來了,而你還沒有回來。
註:原標題〈兩種立場〉,引自詩集《淡水月亮》p.108
圖片提供:陸穎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