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史卡德的辦公室

2016/06/1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作為一名專業書店的老板,每到一個城市我最大的興趣就是去找書店,看人家的書店是怎麼經營的,他們賣什麼書,怎麼賣書?風格如何?農曆新年期間,我跑了一趟紐約,來了一趟書店之旅,走訪了十來家書店。紐約曼哈頓書店之多,超乎我的預期,現在挑出幾間有特色的書店用回憶的方式記錄下來,以嚮各位看倌。

 

長途飛行最不能忍受的是艙內的乾燥。若你上機前不先抹個Lotion,皮膚水分的蒸發最後一定反映在臉上,燥熱發燙。在洗手間我看到鏡子裏自己有點變形的臉,紅通通,連眼睛都火紅的。我總是穿上最舒服的衣服登機,是運動服又可以當作睡衣那種,在座位上便脱鞋,試圖讓自己舒服一點,但無論如何我那兩片臉脥像猴子屁股一樣讓我好想撓癢。我該死的忘了擦乳液。

 

登機那天凌晨,台灣遭逢地震,媒體版面正被倒塌大樓的畫面佔據。在歐洲,由於難民潮湧入,歐洲反穆斯林的示威在幾座城市爆發,國際社會的文化與宗教又再次被撕裂。在美國,芝加哥警察局提出310萬美元合解金,解決它過去的僱傭歧視政策。十年來芝加哥警察局規定新任警官必須擁有在美國十年以上公民資歷才有資格任職,聯邦法院認定這是違反美國1964年民權法案的錯誤政策。比如美國軍方就沒有這個「額外」條件。平權與自由的概念,美國是最先進的試驗田,但他們也是從錯誤中修正。

 

我一直覺得交通工具上的食物從來沒有美味的,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人會覺得哪一家航空公司提供的是「美食」,更從未吃出臺鐵便當的「美味」。唯一覺得例外美味的交通食物,要算是中央車站的生蠔吧(Oyster Bar & Restaurant),但那也是在車站吃不是車廂上吃。終於吃完高空食品,機上的照明熄滅艙內全部暗下來,我的時光正式開始。旅客們睡眠的時候,只有我的閱讀燈在一萬英呎高空亮著孤獨的黃色。

 

閱讀燈下,我一個句子一個句子讀著黑色小説(Pulp Fiction)。偵探書屋裏有一堆這種書,乏人問津,從冷硬派小說到西部牛仔故事、從科幻小說到諜案小說,二戰前,他們只是雜誌上的連載小說,二戰美國戰勝後,市場上出現了大量黑色小說paperback 版本。我沉浸在它們描述的暴力、性、連續殺人兇手、變態罪犯、綺麗幻想的世界,他們讓起源於1920年代末經濟大蕭條後起家的冷硬派小説系列更加豐富多元。達許漢密特的寫作生涯無疑受到經濟大蕭條很深的影響,他加入美國共產黨和後來投身左翼活動也與此政治經濟歷史背景相關。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大量興起的這類作品只有少數被主流文學界認真地評論。在Amazon上它們kindle 版一本只要價0.99元美元。它們當中有不少文學質地都很不錯。

 

現在臺灣很紅的卜洛克要算是他們的後繼者,他也是寫作時程跨度比較大的職業小說家,從七十年代到前2013年,就算卜洛克筆下的紐約曼哈頓也有前後四十年的歷史變化。他筆下最出名的偵探馬修史卡德在這麼長的偵探生涯中搬過好幾次家。

 

八十年代初期《八百萬種死法》中馬修史卡德住在9大道與10大道之間西58街間的一間旅館,他常去阿姆斯壯酒吧和火焰餐廳。到了九十年代馬修史卡德工作的「可靠偵探社」搬到23街和百老匯大道的佛拉蒂隆大樓。80年代原本可靠偵探社位於58街,就在中央公園附近,他跟那位委託他的芬蘭裔妓女還在緊臨公園的哥倫比亞圓環咖啡館見面,現在這些地段貴到像他那種收一千兩千美元的私家偵探幹根本住不起吧。到了九十年代《到墳場場的車票》中,史卡德已經在抱怨紐約蓋了許多通達天際的摩天大樓,拆除了那些老樓,這要感謝朱利安尼市長嚴打黃賭毒,同時把美麗的老樓也推倒了,這種都更很可怕,我寧願有別的選擇。

 

話説八十年代的初紐約人口是八百萬(現在830萬),當時瑪當娜紅極一時,而美國經濟急劇衰退,紐約市政府很慘,差不多要破產,以致公共事務經常掉鍊子,1977年紐約市還曾經停電25小時,整個城市一片混亂、黑暗。這段長達十年前後期間曼哈頓街頭毒品泛濫,性交易、搶刧、黑幫火拼橫行街頭,妓女可以公開在時代廣場拉客。1980年紐約有1814件兇殺䅁,1990年2245件,是今天的三倍多。如果地面不安全,那時紐約地下鐵的「地下世界」便是全球犯罪率最高的地方,這座城市的人簡直生活在恐懼當中。當時地下鐵車廂被塗鴉的昏天暗地,犯罪案件時刻在發生,搶刧、殺人、強姦、暴力攻擊才是真的統治了地下鐵的系統。當時有很多中產階層都逃出了市區住到了城郊地區。

 

卜洛克就是在這様的社會治安背景下創造了馬修史卡德。史卡德跟他的先行者菲利普馬洛最不一樣的地方是他試圖掙脫墮落但經常被人類的本性打敗。當史卡德穿梭在黑暗城市街頭時,馬洛則闖進一座座洛杉磯豪宅別墅中窺探他們的墮落。史卡德周邊是下層社會的小人物,馬洛處理的多是那些高來高去高不可攀的上層階級。他始終保持冷靜、聰敏。那些高級人的生活往往有令人吃驚的墮落,但是馬洛自己生活方式卻讓他維持著尊嚴。他喝威士忌、白蘭地喝得兇卻不受其控制。馬洛是經歷二戰大風大浪的硬漢,史卡德是戰爭當中出生的產物。

 

我住在一間西36街的小旅館,把這裡當作我暫時的文字工作坊。睡不著覺的夜晚,我乾脆起了大早去中央公園慢跑。2月初的夜晚紐約氣溫只有一度,我打算像村上春樹一樣跑出一個強大的靈魂。但是實際上跑了整整一個鐘頭我連中央公園一半都還沒跑完東方的天空就炫藍起來。公園裏運動的人不如預期,我想不透那些住在公園旁邊豪宅的人怎麼不出來運動保持他們的健康與財富狀態。清晨的曼哈頓起得比我想像的晚,北京朝陽公園,或是臺北的大安森林公園、青年公園早上六點七點附近居民巳經做完運動打算回家去了。

 

話說馬修史卡德九十年代搬去23街和百老匯大道的佛拉蒂隆大樓(Flatiron Building )當作辦公室,我搭上M線地鐵走到這個街口,覺得他一點也不是潦倒的傢伙,相反的我看他工作的地方太奢華了,這可是紐約最老的摩天大樓呀。

譚端
譚端
大家叫我探長,我即不是真的警探,也不是私家偵探,只不過我在台北經營一家獨立書店「偵探書屋」,這間書店專賣偵探小說,座落在一個小巷子裡,亮著孤獨的燈。我生於嬉皮當道的年代,人生理想是一邊開書店,一邊寫小說,一邊喝著酒。我的黑狗,名叫阿嘉莎。我們每天睡在一起,行影不離,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城市遊魂,經常在事件現場靜靜窺視世界的變化。我日益覺得自己孤單,我的時代已經逐漸崩塌,就像我的父母的時代一樣。我的身體也在崩潰,但我靈魂的意識卻日漸清晰。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當你看見自己逐漸死去,有過不曾有過,存在並不存在,意義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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