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是Chazel陳建佐。
專心投入創作這幾年來,雖然稱不上什麼厲害的人,只敢以小說創作者自居,卻也零零總總創作了約莫三十萬字上下,出了本小書,所以希望能透過自己的角度,嘗試分析「自己的作品到底是怎麼構成的」。
聽起來有點無聊,甚至有自賣自誇之嫌,請容我解釋解釋──
坊間有非常多教我們如何寫好小說的書籍,曾有熟識的教授送了我一本,可惜我只翻了大概三十頁就再也沒有動過(教授對不起啦不要生氣),這類書籍的內容大同小異,告訴我們哪裡要起承轉合、如何埋伏筆、怎麼製造對立、善用對話……
然後呢?
我們學會了小說創作時如何搭建骨架與外觀之後,似乎就停滯不前,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選擇類似題材與切入方式,寫出許許多多大同小異的作品出來(尤其網路小說最為明顯,大家跟風來跟風去,最後似乎什麼也沒留下),卻忽略了好的小說真正需要的東西,叫做核心價值。
核心價值看起來很籠統,就我自己認為,就是「這個故事想要告訴什麼給閱讀者」。可能是諷刺現狀、可能是拋出問題、可能是反思自省……這個才是最最重要的,比任何華麗詞藻鋪排、劇情是否緊湊刺激、邏輯是否正確都還來得要緊,所以,才會選擇以這種形式寫出這樣類型的文章,試圖分析寫作時的思考脈絡以及想傳達些什麼。
第一篇選的〈月球少女〉,是前陣子幫攝影師朋友(現在不確定還是不是朋友)的一系列照片所寫,有幸刊載於
FLiPER上,在此先附上原文。
月球少女
少女總是從睡夢中痛醒過來。
原以為只是偶發性的身體不適,畢竟她是容易做惡夢的人,時常大人們的無心話語稍稍滑進她小小腦袋構築的世界,便會產生強烈排斥反應,像全身沾染毒液的龍轟隆踩踏,像滿是油漬的機械怪手大肆破壞,對她來說,有許多事情並不是理所當然,月球上的小兔子得努力好久好久才不會被抓走加菜,桂樹也一直試圖迅速長出新的血肉,在被砍得坑坑巴巴之前。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世界的運作模式跟她居住的月球完全不一樣,在地球表面幾公尺處漂浮運轉的月球?聽起來很奇怪,大家都這麼說,但她知道這才是適合她的環境,而為此付出代價,她可以忍耐,總是有些苦痛必須自己承受,這她知道。
就像花了好多時間組裝的樂高錢包,最後只能裝下一個五十元硬幣,被其他人取笑了好久,還有說以後要當演童話故事的人,也從來沒被當成一回事。這些她都可以忍受。
但除了惡夢之外,愈發頻繁的大多是筋攣自小腿肚蔓延而上,彷彿犄角鬼怪猙獰,貪婪舔吮噬啃骨肉,巴不得將她介於孩子與青年之間的尷尬身軀給吞食殆盡。有些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她只隱約知道,自從身高超過無法正大光明買兒童餐的臨界之後,疼痛便躲進了她的影子中,不是躲在床底下或衣櫥裡,而是時時刻刻伴隨著她,並趁夜晚關上燈時,緊緊纏抱她時時離地的雙腳。
大人告訴少女,這樣的症狀叫生長痛,無須大驚小怪,就像呼吸與上廁所,每個人都會經歷。可她還是討厭這種折磨,大人們說的好像都是妥協後的結果,例如唸著社會險惡壓力沉重,所以選擇依靠酒精消愁,例如說不好好聽話會踏上他們的後塵,後悔一輩子,但還是日復一日地做著自己厭惡的工作,繼續抱怨自己的人生,可相同的話語一旦套用到她身上,就完全不同了,好像只要照著他們所說去實行,就能變得不跟他們一樣失敗。
乖乖服從卻又與眾不同、成就非凡?
她從來都不相信,在心裡偷偷打上紅色叉叉。可是討厭歸討厭,筋骨還是在疼痛中慢慢扯開,包裹著的薄薄皮膚拉長拉撐,她漸漸分不清楚夜裡侵擾的到底是惡夢還是生長痛,鬼怪攀附雙腿,將臉埋入她的股間,紅舌沾染唾沫,又長又尖的犄角在利齒撕咬同時鏟進了她準備開始膨脹的胸脯,她連續好幾天在尖叫中醒來,床單溫熱濕黏。
從那天開始,她知道自己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必須多花力氣注意月亮的圓缺,然後在特定時刻,喝幾杯熱巧克力,把小熊娃娃替換成熱水袋,躲在被窩裡蜷起身子,像顆球,圓滑而沒有稜角,彷彿這樣便能捱過擊打苦痛。
而事實證明,這麼做真的減輕許多苦痛,畢竟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地球的規矩走,少女似乎除了哭著接受以外,只剩下皺起眉頭接受與面無表情地接受這兩個選項了,可是,明明是住在月亮上的人,怎麼去注意月亮變化呢?
或許再過不久,她就會漸漸習慣,離開自己的小小月球,輕踏在粗糙水泥地上,用力將月球推離自己身邊,接著,成為你,成為妳,成為祢。
然後從此不再作夢。
小說創作有點像是樂高積木,要將不同的素材組合在一起,成為全新作品,因此需要關節與螺絲互相配合,我不能說自己完全記得當初在想些什麼,但有一些攝影師朋友提供的素材是確定的,那就是「成長中的少女」、「疼痛」以及「不想與社會大眾一樣」。
確定主幹之後,會開始讓這些主幹從頭延伸至尾,因此想像了一個住在小小月亮上的女孩,她有些拒絕長大,而且開始面臨社會給的壓力,還有身體為了適應社會、由內而外擴散的疼痛。
我想孩童與成人最大的差別在於是否相信童話故事,換句話說,是否相信美夢,於是選擇以美夢作為開頭,以不再做夢作結,這是故事的主線,樂高機器人的脊椎,接著再一層一層加上其他素材。
這篇故事主要加了兩層。
其一是攝影師朋友提到的,月亮圓缺代表著女孩轉變為女人時的經血周期,我想,經血總是跟疼痛糾纏不清,或許更具像一點,就是長著犄角獠牙的惡鬼,會趁黑夜啃食女孩肌膚,於是加了進去,同時故意讓畫面更加煽情,因為身體成熟同時也代表性的成熟(但這倒不是重點)。
其二則是「不想與社會大眾一樣」這點,很多時候,大人說的為你好,都是為了能讓孩子們更加適應社會,可適應社會的同時也代表著從眾、代表我們將逐漸規格化、成為另一顆相同或相似的螺絲釘,於是由此切入,和主幹之中的社會壓力結合,少女是承受的一方,同時,這也帶來了心靈層面的疼痛。
除此之外,寫作短篇時我總是會想著「我只是要記錄某個片段」,而非完完整整想像出角色的一生,那太過宏大複雜,因此在這短短1148字中,只節錄了少女的某個過渡期,我不確定她之後會怎樣,也不知道她以前是如何,這都不是重點。
因此這些東西,組合成了這樣的一篇故事。
我並不確定這樣是否有幫助到湊巧點進來的朋友們更加理解所謂的核心價值,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寫這樣的分析,大多時候都是嘴裡說著「我寫作時被附身了」匆匆帶過,也算是某種真正面對自己的方式吧我想。
大致是這樣,我們之後有機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