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繁華的街一整條燈如流水 好勇敢的燈已經撐起一匹黑夜 好遼闊的夜又淹過來整條的街 每一間餐館都人聲鼎沸 我往下行走,譬若夜遊 宛如沿途賣夢。 <言叔夏-白馬走過天亮> 終究他了解,友誼就是一連串的交換:交換關愛、交換時間,有時候還要交換金錢,而且總是要交換資訊。那時候他沒有錢。他沒有東西可以給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他沒有圍巾可以截給她,就像她總是替他備好那樣;他也沒辦法把她硬塞給他過完月底的一千塊還她,甚至沒有辦法替她解決煩惱,就像她老是幫他那樣。 所以當她被酒精麻痺了迴路,越過尊重、越過道德,問起他不願向任何人提及的過往時,他選擇承攬痛處,作為維持友誼必須的犧牲。 她比他大五歲,她是那種很有魅力的女人,他記得與她第四次約會時,才剛走出街角的小餐館,忽然有一名男子從陰暗的交角踉蹌過來,狠狠地吐在她身上,她的毛衣沾了橘黃色溽濕的嘔吐物,他特別記得一大團黏在她肩膀上方,好像鎖骨長了腫瘤。周圍的人猛抽一口氣或驚叫起來,但她只是閉上眼睛,換做別的女人一定會尖叫(他自己都快叫出來了),但她只是打了個明顯的冷顫,像是她的身體承認那很噁心,但同時也擺脫了那噁心,睜開眼睛,她就恢復了。脫下毛衣,扔進垃圾桶。「走吧。」她說,幾乎不帶任何情緒,像是穿好鞋子後就要出門那般自然。而那般嘔吐物的碎末,還卡在她的肩上。 可以說從那一刻起,雄性動物的堅強徹底的被他眼前這名女子的灑脫擊碎了,他渴望她,他想要她,可他內心深處認為不會有人願意擁抱一個殘缺的幼小心靈,因為他也沒有勇氣去面對身上無數的傷疤,不管是身體上的或是心靈上的。 最後她走了,像她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耗費太多時間與心力在他身上的,他知道。同時,他也知道,這輩子可能不會再有下一個他了。於是他甘願,甘願用最赤裸的畫面呈現在她的世界,成為她的作品,或許是唯一能讓她記得有他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最好的方式。 他盯著那兩張照片看了又看,心裡很痛苦,卻也很欣慰,他還是明白自己的反應主要不是來自於這兩個鏡頭,而是畫面勾起的回憶和感覺,也明白他因為其他人竟然能看到他人生中悲慘時刻的紀錄而產生的被侵犯感,這只對他有意義;對其他任何人,這只是兩件沒有脈絡背景的相片,毫無意義,但這讓他好難受好難受,可悲的是,他唯一能給予她的,也只有她沒經歷過的那些痛處昇華而成的攝影鏡頭。 只是偶爾他會想起那天晚上的震驚,想起她的冷靜沈著,但就像人生中許多的別離都是電影過場的橋段,幾個人影晃過,擷取了幾片他們人生的縮影,轉眼間他們就如煙消逝,再難出現在往後的生命中。 只是偶爾其他人的故事像蒙太奇似的分割出現在腦海裡,像天橋下總有個潛行的說書人,往下行走,譬若夜遊,宛如賣夢。 0513 於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