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自來到這山中茶座,點了壺包種茶,熱切地喝著。吸口茶香,不時望盡黛綠青山,最後停駐在氤氳中的都市紅塵。是一場內戰帶他來到這座城啊,一待就超過半個世紀。這些年,歷經娶妻生子,子女長大他去,妻逝,現在又回到一個人過日子。猶如十六歲那年那無盡的午後,拿著一根柳枝條,刷刷地劃過小村弄堂裡的石牆,一牆接一牆。那會兒,青春無事,訥訥寡言,只是寂寥。直到一天,遇見劉姊坐在屋外高腳凳上,對他微笑,說,上學嗎?怎麼一個人在玩?放假了,沒事。他囁嚅著,邊暗地揣度這位最近被村裡人非議的人物。素顏,穿著淡雅保守的旗袍,沒像流言說的,嫁到上海,可又離婚回鄉,煙視媚行的風流女子。是位可親的姊姊呢。她開始招他坐在身邊,聽她訴說在上海看見的種種,日復一日,讓他對村外的世界有了嚮往。一年迎來春日,兩人去洪澤湖遊湖,他努力划漿,偷覷劉姊不時吸著菸,吐露間有種美麗,不禁看呆了。劉姊見著,便把菸遞到他跟前,說,長一歲了吧,該是大人了,來,吸口菸。他歡快地吸一口,有點嗆,但大致不差,且在湖光澰灩中,讓他更為陶醉。而這口菸再也停不了,陪伴他歷經隨之而來的悠長歲月。遊湖後,村裡耳語,在嚴父的催逼下,斷了與劉姊聯繫,專心讀書。更往後,內戰、離鄉、從軍及大遷徏,在年三十餘,終於在臺灣定居下來,成家、立業。努力掙錢,守住一個家。不覺時間流逝,以為什麼都記住,也什麼都忘了。直到日前,坐在診間,聽檢驗報告。醫師肅穆地說,老先生,您得了肺腺癌,必須快安排住院化療,還有,菸別抽了,好嗎?菸別抽了?我從十七歲抽到現在,如今有了肺腺癌?在辦好相關手續,趁還沒入院前,他來到這裡,為自己沏壺茶。最終,還是想起劉姊,想起她說的話,想起小村,想起那年春天的一潭湖。似乎,也看到劉姊燃起一根菸,笑著對他說,這些年過得可好?什麼時候回來敍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