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蓋的房子》──當虐殺成為一種行為藝術

拉斯馮提爾睽違七年再度推出新作，如同他以往的作品以及人品，都將「藝術至上」四個字發揮地淋漓盡致。去年方傳出丹麥歌手碧玉指控拉斯馮提爾性騷擾的新聞，以及其他曾經與其合作的演員對拉斯馮提爾的批評，不難窺見拉斯馮提爾這位鬼才導演的「惡」與「美」。

《傑克蓋的房子》將故事分為五章節，以連續殺人魔傑克與未知老人維吉的對談，叵析殺人魔的心理狀態。拉斯馮提爾用他的新作品再次證明了他的藝術天份還有病態性格；通篇故事實在讓人覺得拉斯馮提爾又在利用他最擅長的影像藝術自慰、自癒，也自喻。拉斯馮提爾本人如同片中的殺人魔傑克，都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來向世人傳達自己對「藝術」的見解，幾乎可將之視為拉斯馮德爾的半自傳作品。

傑克這個偏執、精準、殘暴以及對女人不尊重的角色，以及他在電影中大肆宣揚自己對藝術的見解，簡直是拉斯馮提爾的化身。而其中那名總是和傑克對話的老人維吉，就像是長年觀看，抑或批評拉斯馮提爾的觀眾及學者，在片中與傑克進行「道德」與「藝術」之間的辯駁，也因此片中維吉說自己「一直在傑克身邊」。

而那最終章，傑克明知自己罪愆深重，卻不放棄自己可能到達天堂的希望，最終仍舊跌入地獄的他，是不是拉斯馮提爾對自己的詮釋？

片名為「傑克蓋的房子」，隱喻著連續殺人魔傑克在十二年間，以他創作出來的材料建造而成的藝術品：是那樣怪異噁心，卻又精緻地令人無法否認其藝術性，就像拉斯馮提爾充滿爭議性，卻又讓人不得不將之稱為藝術電影的那些作品。傑克以自己虐殺的屍體蓋出來的房子並無實用性，卻具有獨特的美感；是不是像極了所謂的藝術電影——不能賺錢、幾乎沒有娛樂性，只供觀賞卻被一票小眾影迷捧到了最高點？

拉斯馮提爾在這部電影中描述了許多我們對連續殺人魔的印象：毫無人性、高智商、自我中心、強迫症、冷靜、控制狂、小時候虐待動物、沒有家人、缺乏同理心。傑克大概只差沒有小時候尿床或曾經有過縱火經驗，不然就可以被鞭納入「經典殺人魔」的例子了吧！而傑克在片中乾淨斯文的形象，也不免讓我想起另一位電影中的經典——《美國殺人魔》的貝特曼。此種類型的殺人魔幾乎已經落入窠臼，略顯無新意。

果然像電影裡面那個由鄔瑪舒曼演的嘮叨女人說的，讓人以後看見這種文質彬彬的男人，都不敢接近了啊啊啊（發抖）。

傑克用來窩藏屍體的大冰庫象徵他冰冷的內心世界，也因此他將自己最自豪的材料囤積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創造自己所認為的藝術品。也許常人就是無法明白，這世界上有些邪惡，是不帶任何理由的。不需要以多深的愛恨嗔癡交織才會產生殺人動機：可能只是因為原本想幫助的女人太嘮叨、約會對象的小孩太任性，又或者可能只是因為情人任性難搞又無腦，這麼簡單的理由而已。

拉斯馮提爾指出，並非所有的惡人背後都藏有煽情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悲慘過去。片中常出現，傑克也常用來打比喻的老虎與羊——羊之於老虎，是狩獵對象、是食物，之間並沒有任何情感；就如同那些被傑克虐殺的人們，在傑克眼中，那不是和自己同等級的人類，不過就是自己用來創作藝術品的材料罷了。

155分鐘的片長，大部分都是傑克淘淘不絕地闡述自己的行兇經過，並將其描述為一種藝術創作，不容他人質疑，可見傑克的自戀以及自我中心思想。但其實，自戀的人往往才是最自卑的，也因此不容許別人質疑自己的信念，深怕無法繼續欺騙自己的如此完美。

這是維吉和傑克的一段對話，直指傑克內心的恐懼與自卑。

傑克在片中不斷強調自己是個「建築師」，買了一塊地想蓋他心中最完美的房子，卻總是建了又拆，拆了又建，最後逃避現實，以殺戮的方式建造他所不能完成的理想。傑克到底能不能蓋好一棟房子？沒有人知道，甚至也許連捷克本人都不知道，他只好以他的自戀逃避他的其實自卑。滿嘴裡想的人其實最寂寞，而這也許是傑克最接近人性的地方。

一直非常喜歡拉斯馮提爾的導演風格，處在劇情與實驗電影之中，沒有界限。其實個人認為，劇情片、紀錄片與實驗電影都是影像藝術的一環，本不需要分類至此。

《傑克蓋的房子》以魔幻寫實的方式，加入卡通畫面、早期資料畫面、大量的特寫、手持鏡頭、古典音樂與大衛鮑伊的搖滾等；個人特別喜歡傑克在車子前面拿著紙張，打破第四道牆地向觀眾互動的畫面，還有片中割草的農夫，整齊排成一列揮動鐮刀的畫面，以及最後遊地獄的場面：美到像是一幅畫，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詭譎。

拉斯馮提爾喜歡將各種不同的可能性帶入電影中，當然以現代來說，這樣的作法已經不少，但也因為類似的作品繁多，更能比較出拉斯馮提爾在影像藝術方面的高竿，尤其在《厄夜變奏曲》中以一個劇場似的場景完成所有情節，更是讓人感動。

在看這部電影之前，看了媒體對這部片的描述：百名觀眾逃出戲院、觀眾描述「這部作品根本不該誕生在這世界上」，看完之後只覺得實在是言重了。其實這部片除了幾幕比較血腥的畫面以外（事實上，血腥的部分實在少到讓我失望），並沒有太多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地方，畢竟主角已經被設定為一個連續殺人魔，並非你我身邊一個充滿感情的朋友，這部片幾乎沒有任何地方帶出傑克的人性，所以並不太會對傑克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噁心。如果要說這部片讓人作嘔的話，叫金基德的《莫比烏斯》，還有一堆虐殺滿分的邪典電影（Cult Film）面子往哪擺？

只是這部片無論海報抑或片名，讓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部一般的驚悚片，但其實這部片比較偏藝術哲學電影，若非導演是拉斯馮提爾，可能連我都會抱著看驚悚片的心情坐進影廳。不知道有幾隻誤闖影廳的小羊，在影廳中睡得香甜？另外，也許那些逃離戲院的觀眾，是因為看傑克描述差不多的情節描述了將近兩個小時而感到不耐才離開的吧？雖然整部片分為五個章節，意圖讓觀眾藉由這五個虐殺事件了解傑克的殺人魔心理，但其實我這五個不同的殺人事件中，看不太出來傑克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或轉變……三個其實就差不多了吧，會膩。

片尾有個值得一提的地方是，那個帶傑克遊地獄的老人（實在充滿宗教意味）告訴傑克，他們目前身在地獄最下層時，告訴傑克「你所在的地方在樓上幾層」時，也許是拉斯馮提爾在試著告訴觀眾，他所認為的極惡，並非是這種不帶情緒的純粹惡意，而是最具有人性的我們這些「正常人」，才「值得」進入最惡的極致地獄？

文後附上這一系列的視覺設計，個人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