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媽家在我的記憶裡是個奇幻的異地,讓人害怕又忍不住想踏進去的那種。乾媽其實是媽媽的大姊,我的大阿姨。
乾媽有三個兒子,大表哥、跟哥哥同年的二表哥,還有跟我同年的表弟,我們是從小的玩伴。
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學(甚至有段時間跟表弟同班),假日的時候一起去坐兩站公車可以到的外婆家玩,吃外婆的招牌滷肉,看週末的綜藝節目、打電動、看漫畫、看棒球,等到這些例行流程結束之後,再一起回家。
有時候大家一起衝上來我家玩電腦,或是到頂樓玩鬼抓人、滑板車,晚餐時間才一轟而散。
可是我們很少去乾媽家,雖然就在我家的樓下,但我們幾乎不會在那兒相約。
原因其實再簡單也不過,因為他們家根本就沒有玩耍的空間,是一點點都沒有的那種。一打開門,不論是客廳、房間,眼前所見就是成堆的衣服、未吃完的食物、各式的垃圾,連個踩踏的空地都難尋,還有一股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味道瀰漫(汗水、酸臭或霉味長大以後我發現好像是老鼠的味道)。
我們也不覺得奇怪,因為從有記憶以來,他們家就是那樣,偶爾進去的時候,甚至有種探險的興奮感。久久一次,他們三兄弟會在阿姨們的勒令要求下,拿著大黑垃圾袋,把地板清空,丟掉整桌(整地)剩下湯汁的泡麵碗,但過不了多久,又會長回原本的樣子。
我不明白乾媽一家人究竟經歷些什麼樣的事,只是偶爾從媽媽跟其他阿姨的嘆氣聲中,知道他們在這個家族裡,有一點點不一樣。
但除了後棟二樓的那個空間,我們實在沒什麼不一樣,一起玩、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再長大一點,我和哥哥去讀了私立中學,家裡偶爾會接到表弟的老師打來的電話,因為表弟沒去上學,也聯絡不到家長。
再長大一點,常常會有陌生人來按我們家的門鈴,媽媽說千萬不要接,也不可以下樓。
聽說阿姨們要把所有長輩過年給表哥、表弟的紅包,通通存在一個戶頭,因為這樣他們家的水電費才能按時繳。
然後表弟出事了,二表哥入獄了,我旁聽一通通焦慮的聯繫電話,在腦中描出了事情的輪廓。
我們還是住在同一棟樓,但生活只剩下偶爾樓梯間擦身的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