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八年底的某一天,突然有感於自身的英文書寫越來越差,文法掛一漏萬,句子不完整就算了,時態的運用也糊塗得讓人默哀,尤其跟先生的英文對話簡直雞同鴨講,我的中式英文讓他非常不能明白,他的老美英文更讓我有一百種說不出的疏離,兩廂無奈之下只好報名語言班,祈求婚姻之路風調雨順。結婚久了,先生的中文越來越流暢,成語也能偶爾來一句,雖然「家徒四壁」經常講成「四壁徒空」,但不中亦不遠矣,讓我稍稍對他刮目相看了起來。生活在多元種族的加州,語言溝通五花八門,我也曾在輕軌車上跟一名柬埔寨老太太用台語聊天,親切得像跟台灣的歐巴桑閒話家常。在語言高度包容的環境中過日子,把英文練得跟ABC一樣好的欲望變得十分微弱,加上本人的上進心從二十歲那年就停止發育,便遑論我這樣一位不愛社交不愛聊天的家庭主婦,只要買賣能通,餐館能進,迷路能求助,一切便覺得歲月靜好,社會融洽,生活順心如意。
然後有一天,住在美東的毛茸茸再也受不了我的菜英文,在一次短暫家族旅行之後,你半推我半就,開始了每天一小時的on-line英文對話。我自認中式英文說得十分道地,眾友人之中聽得懂的不超過三位,沒想到毛茸茸竟然掌握箇中精髓,不管我把句子說得再三奇葩,她的回應皆能正中語意,絲毫無誤差。我跟先生結婚七年,他老兄沒有一天力求上進,認真看待並且梳理我的中式英脈,更沒有打算與我的英文生澀與共。算了,不提也罷。毛茸茸不一樣,她很有職業道德,就算我說了一句足以笑掉下巴的句子,她頂多微笑三秒(也許內心憋笑成傷但未表現出),用溫婉的語氣教我如何把句子說得正確。把句子說得正確對她來說不是難事,十三歲來美國,她的英文程度直逼母語,我好奇的是,她如何辨別我的奇葩子句而且對話如流,這種工夫不是普通人扛得起,至少我家那口子至今沒能catch我任何一句。我每次跟先生抱怨,毛茸茸都能聽得懂,為什麼他就無法明白?他老兄竟然這樣回答,「妳自己不思上進,英文亂說一通,然後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這樣對嗎?自己去想想看。」他老兄的意思是要我明事理、知羞恥,最好立刻去房間面壁思過。可我這人天生只管樂活,「不知羞恥」對我來說是一種天大的本事,大家都習慣檢討自己,反省自己,可是人生苦短啊,如若沒有糟塌他人,沒有傷害他人,沒有作賤他人,生活要怎麼過,舒心自在就好。先生要我去面壁思過,我嘴上說好,下一秒又忘得一乾二淨,轉頭問他:「Can you, could you, are you, do you….,」 然後沒下文。他氣得七竅生煙,追問我到底要說什麼。其實我也忘了。
當然,為了先生的健康著想,加上我的上進心突然在年底甦醒了兩分鐘,我便利用那兩分鐘火速報名文法班與會話班,一星期上課四天,日子充實忙碌了起來。三個星期過去,我的中式英脈仍然持續在家裡進行,課堂上,同學從不一樣的國度來,操著重度口音,我的中式英脈夾縫中求生存,顯得相當刻苦。說真的,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袪除口語上的惡習我沒有很在意,就讓這份學習繼續慵懶下去吧。
philz coffee in Cupertino. Photo by Pepe 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