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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的科幻：《最後的遠征》（上）

「指揮官，我想你最好過來看一下。」

身為國際太空站（ISS）目前指揮官的亞當，自耳機裡聽到了同僚阿爾伯特的聲音。國際太空站裡是個非常小的密閉空間，卻一共有六個人生活在裡面，加上通風系統發出的聲音，為了要避免這些持續性的噪音對精神穩定造成影響，太空站裡的太空人們通常會戴著耳機或耳塞。

亞當拿下耳機，腳輕蹬了一下身後的艙壁，他已經在太空站裡生活約半年了，對如何在微重力下移動已經是得心應手，他很快來到阿爾伯特所在的穹頂艙（Cupola），穹頂艙的四面由六個窗戶形成一個半圓，頂部則是一個圓形天窗，從這些窗戶望出去，夜晚的美洲大陸剛好映入眼簾。

「你看，北美大陸的人造光源又更少了。」

位於低地軌道上的國際太空站每繞地球一圈大約要90分鐘，由於太空站的行進軌道是以約50度切過赤道，加上地球自轉之故，太空站繞一圈後並不會回到地球同一地點的上空，大約要隔三日，太空站才會再度劃過同一地區的天際。

不過即使不經過同一地點，國際太空站每天還是會穿越北美大陸的夜空三次，足以讓亞當判斷出北美大陸上的人造光源的確有迅速減少的跡象。事實上，當他看向窗外時，剛好就看到北加州地面的光點在同一瞬間全部熄滅，這可是無法用夜深了人們熄燈上床睡覺解釋的……不，就算是用美西有哪座電廠爆炸了、公共供電系統的電腦被駭了、或是美國忽然跟哪國開戰了而進入限電狀態也無法解釋，因為接下來當他們經過巴西上空時，已經一點來自地面的燈火也瞧不見了。

地球上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亞當馬上集合了國際太空站裡的全部六個人，並宣布進入非常狀況。

目前暫時居住在國際太空站裡的，除了身為長期駐員的五名職業太空人外，還有一名短期滯留的太空遊客。由於負責載人前往國際太空站的主力「聯盟號太空船」一次只能載三個人，所以國際太空站裡的人員多是由兩趟太空船的三名乘客組成的。會在太空站長期駐留的職業太空人被稱為遠征隊員，每期「遠征」都是由上一趟太空船所載來的三人，加上這一趟太空船所載來的三人組成，太空遊客則不被算進遠征隊員。

身為指揮官的亞當，以及身兼太空船駕駛員及地理學家的阿爾伯特，都是從上一期的「遠征」留下轉移到這一期的「遠征」來的，兩人都是美國人，另一名同他倆一起在太空站裡待了半年的，則是來自俄國的工程師伊凡。

才來到國際太空站約一禮拜的三個新人，則是來自日本的生物學家渡邊，以及自俄國的女醫師伊蓮娜，正確來說，伊蓮娜是「兼有醫生資格」，她是下一期「遠征」的預定指揮官，待軍階比她高一點的亞當回地球後，整座太空站的總指揮位置將她接任。

除此之外，跟著伊蓮娜和渡邊一起上來的，還有隔了十幾年才終於又出現的、人類史上第八位自費上太空的遊客──跨國大型生物科技聯合企業「露西」的老闆兼創始人．丹尼爾。丹尼爾原本計畫在三天後結束他的太空之旅，屆時亞當和伊凡將會帶著他回地球，阿爾伯特則會留下來，等待下一梯次的太空船來帶他回家。基於種種原因，國際太空站裡的人員一定至少包括一名美國人和一名俄國人。

回到當前眾人的處境，就算沒有發現地表人造光源銳減的異狀，亞當也已隱約察覺到這一週來地面通訊狀況有點不對勁，無論是NASA（美國太空總署）方還是RKA（俄羅斯航太）方都在五天前忽然換了整組地面通訊人員，亞當還沒跟RKA方的新上任通訊員有過太多互動，但他真的覺得NASA方的這批新組員很不專業，尤其是眼前電腦螢幕上這個叫作德瑞克的年輕人，雖然有著一張令好萊塢明星相形失色的俊美臉孔，工作態度卻很差，好幾次都要亞當仔細解釋某個專業術語後，德瑞克才露出恍然大悟、然後又馬上惱羞成怒的表情，簡直就像是之前從沒碰過航太方面的工作一般。

「請誠實告訴我們，地球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在德瑞克一陣左右言他、不著邊際的搪塞應答後，亞當以最嚴肅認真的態度問了這個簡短有力的問題，在他身後，其他五個人也直盯著螢幕上的德瑞克，等待著他的回答。

「……好吧，」德瑞克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們也不好瞞下去了，我就老實跟你們說吧。」

國際太空站上的六個人屏住氣息，準備好接收地面傳來的重要訊息。

「──地球上的人類已經全部滅亡了，你們六個人和天宮二號裡的兩個中國太空人，共八個人，是全世界最後剩下的人類了。」

一陣沉默後，丹尼爾爆出一陣笑聲。

「哇哈哈，原來NASA也過愚人節啊！」他帶著誇張的笑聲說：「不過日期不太對吧？還是說這是整人實境秀？NASA終於缺錢缺到這個地步了嗎？好吧，我回去以後，會跟底下的說一聲，增加給你們的金援，也會再多投資幾個項目……」

「這不是開玩笑，你這暴發戶。」德瑞克沒好氣地打斷了他，一點也不在乎會不會惹惱金主，這下亞當等人真的有點感到不安了。

「啊，原來如此啊，地球上的人類都滅亡了啊，哈哈。」

丹尼爾依然帶著那誇張到像是演出來的笑聲，亞當開始擔心這是不是他崩潰的表現，要知道丹尼爾從這趟旅行開始以來精神狀況就一直不能說是很穩定，雖然因為人在脫離地球重力之後，會產生暈眩、味覺改變、腸胃不適等種種身體不舒服的症狀，再加上身處封閉、狹小、充滿噪音的高度壓力環境，就算是已經受過高度訓練的亞當等職業太空人，有時候也會覺得保持情緒穩定是一件困難的事，但丹尼爾這些天來就像是躁鬱症爆發了一般，而且躁期的表現還特別明顯。

「人類，忽然砰地一下，就通通滅亡了喲！」丹尼爾用像是嗑了藥正在High的語氣說：「到～底～他們是怎麼滅亡的呢？」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目前我們可以確定的是，是一種被開發來當生物武器的病毒，哪座實驗室流出的，怎麼流出的，我們暫時沒有多餘的人力去追查了。」

德瑞克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看來他不只是臉，連演技都能甩好萊塢明星好幾條街。

「人類，正確說來是現代智人（Homo sapiens），感染這種病毒後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潛伏期不明，推測為三到五天，發病後半天就會死亡，感染途徑推測為空氣傳染……」

伊蓮娜和渡邊企圖指出科學上不可能出現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徹底殺光人類的病毒、一定會有部分人產生免疫力、如果殺死宿主的速度這麼快那病毒根本傳播不出去、你有沒有玩過《瘟疫公司》啊你……但丹尼爾打斷了他們，用一句話定案。

「總之事實就是，地球上的人類已經被這種病毒滅絕了。」

「哈，那你又是什麼東西呢？」丹尼爾看來依然認為這只是一場整人秀：「你一直提到的『我們』又是什麼東西呢？暗中秘密取代人類的機器人？美國政府一直隱瞞的外星人？」

「如果真是就好了，這樣我就不必跟你們這些……」

德瑞克似乎差點就講出了某種很難聽的蔑稱，但他用嘆了一大口氣來蓋掉了它，然後繼續說下去：

「本來想等你們平安回到地球，再跟你們說這件事，但我們現在面臨非得彼此信任、合作不能出一點差錯的處境，如果這能讓你們提早做好心理準備、全力配合我們的指示的話，就告訴你們吧：我和我的同胞們，是不屬於現代智人的『另一種人類』，我們的祖先對你們來說，就類似克羅馬儂人，是演化樹上的另一根分枝。我們長久以來生活在你們之中，和你們一起塑造了現代文明，沒有我們，你們的文化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只憑你們八個人是無法延續人類種族的，甚至連活下去都有困難，如果你們全死光，我們也將踏上滅亡之途……」

他的態度實在太誠懇太認真了，以至於沒人敢再把他的話當玩笑看，最後，德瑞克以最莊重的態度，說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話：

「用你們最能了解的說法好了，我和我的同胞，就是你們俗稱的吸血鬼。」

空氣凝結了幾秒之後，終於有一兩個人噗哧地笑出來，亞當雖然沒有笑，但心裡也放下了一塊石頭，結果還真的是整人秀啊……

「各位，他不是說笑，請認真看待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說出這番話的竟是幾秒鐘前最沒把這當一回事的丹尼爾，他臉上吊兒郎當的表情已經不見蹤影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穩重而嚴肅：「兩個種族的存亡就落在你們肩膀上了，你們必須有所覺悟才行。」

「『你們』？你的意思是？」伊蓮娜注意到丹尼爾把他自己排除在外。

丹尼爾轉向螢幕，螢幕上的德瑞克表情微微扭曲了起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我想我是不可能按照計畫、三天後回地球了對吧？」丹尼爾說：「我同意延長我待在這充滿宇宙射線的外太空的時間，並在延長的時間裡盡力抑制我的饑渴，但我要求保證我也能平安回到地球，不然……」

「我懂了。」德瑞克打斷他說：「現在一切以屏除歧見、全心全力合作為優先，畢竟這是唯一讓我們全體都能活下去的辦法。」

「什麼？」阿爾伯特忍不住大叫：「你們到底在講什麼？怎麼聽起來像是發現彼此都加入了同一個邪教組織似的？」

「很遺憾，至今仍存活的現代智人並非八個，而是只有七個人。」

丹尼爾張大了嘴，露出倏然抽長的獠牙：

「因為我也是吸血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