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態炎涼,她有話想說。但是,卻說不出口,於是我想替她說。
她的自我介紹從來不從我是陳綿綿說起,老套方式的開場,卻不一定是故事的起頭。說起自我介紹每個人都得經歷過幾次,小學初次和同班同學見面時會用到,二十年後要進入職場前的面試也是必備題型,這多次的自我介紹下,我們說得好像都不是自己,也不會因為把自我介紹背得滾瓜爛熟而更了解自己。
她用寫的自傳看起來比較像她自己,用說的時候,她總表現得不自然,畢竟要把自己說得冠冕堂皇得經過很多次練習,也還不能完美符合別人的期待,但寫作這件事就不一樣了!沒有價值標準,沒有好學生、好員工、乖女兒或好妻子等形象拘束,她寫出來的那個人就像是靈魂裡有個人想說話很久了,悶了好一陣子,終於逮到機會藉著稿紙或鍵盤飛快地宣洩而出。
「每一次提筆為自己寫下自傳時,總會感覺又更了解自己,像是在為自己的歲月年華寫下一首長長的詩,我以自身經歷為文,並以「我」為詩眼,期待讀詩的人也欣賞這詩篇的美麗…..」,這是她自傳的起頭,有些彆扭和矯情,但這樣的自我對白卻被她的某個學妹抄了一遍,簡單的複製貼上完成了學妹的推甄自我介紹,這世代拷貝技術還是優於複製人的產量,畢竟不重視著作權的人永遠比不看重基本人權的人多不少。世界有許多相似的人,不過即便看起來再如何相像,換個角度卻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語句像是順口溜般輕快地而反覆地帶過我們的潛意識,忍到了可以謀略的時候,如果錯過了時機該怎麼辦呢?沒有人會告訴我們答案,尤其是請你一定要忍耐的那個人。
我說:「如果連可以大謀大略的機會來了都不知道,那才是真的愚蠢」!
她很安靜,沒有說話,我也沒有硬生生地打斷她的沉思,我想她是不是經常把夢想做得很偉大,可是卻循規蹈矩地融入社會很安分。我有時候必須在一個群體裡特別專注找尋她,她沒有表達自己的時候,就像是人間蒸發或消失不見了!
「嘿!妳在哪?」
她抬起頭,使勁地用眼神盯著瞧,期待我能發現她。我不懂那目光如炬的眼眶裡怎麼都還沒能把夢傾洩出來?她像是守門員般小心翼翼地守著夢,像是怕夢被偷走,又或者像擔心把自己的夢昭告天下,會有多少人等著看她笑話?
請永遠不要浪費時間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們光是急著往前或自各休息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光陰可以任人蹉跎?
噓!我沒有資格說她,我是可以做夢的人,家裡比她富有,貧苦人的夢想真的會比較貴嗎?
我曾在她的書桌上看見一首詩:
喔!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是什麼呢?
怎麼越活越大,越覺得迷惘!
以前覺得夢想像是輕飄飄的氣球,帶我飛上天空,
現在怎麼覺得夢想重重地飛不起來?
我的夢怎麼沒有隨著年紀越做越大?
反而是一點,一點地縮小了呢?
沒有人偷了我的夢,也沒有人吞噬了我的夢,
只是越來越害怕去想,就只剩下埋在暗暗深處的那個夢。
「新的作品?」
「對…..」
「還沒有詩名?」
「還沒想清楚…..,恩…..『幽黑的夢』吧!」她輕快帶過,轉身去做其他的事。
我知道她經常在晚上寫作,小說裡浩浩蕩蕩、氣勢磅礡,但是,白天的她看起來就像所有「正常人」一樣,上班,下班,有時加班。
重複地,反覆地去精進自己未必真正喜歡的事,浪費時間嗎?
她告訴我沒有時間耍大牌了,拿時間去換錢養家糊口罷了!
錢可以買到夢嗎?我不敢問她!她有時有點自卑,尤其是對於想成為作家這件事!公司的績效單看不見她自己接近夢想的腳步,但是,她至少可以看見薪水和維持生活之必需的種種可能。自古以來,烈士們浴血奮戰、赴死如歸,到了現代,窮人怕死,富人也怕死,有夢想的人,更怕夢還沒實現就死了!
活著就還有希望!哪怕是黑夜裡磨著鐵杵妄想成針也能自娛娛人,醒著作夢很勇敢也很過癮吧!我想著、想著覺得心情莫名愉快,自己被自己的思緒給逗出了笑聲。
「為什麼這些作家好像都第一次就看見了希望?」她拿著手裡一本知名小說準備拜讀,習慣性地,她先翻閱作者介紹,好奇每一位作者的生平,作家平常做些什麼?他們又是怎麼成為今日的他們?這些她都很感興趣,好奇心重的時候,她還會拿起手機,自己Google查詢起作者生平來。
「他們好像經常是第一次投稿或出版就大受好評…..」,我瞥見了她剛才放大又縮小的電子信箱畫面,多封退稿的電子郵件,我來不及細數,但卻在短短的幾秒鐘我讀懂了她沒說出口的那些部分。
「如果J.K羅琳試了好幾十家出版社之後還是被拒絕,她會繼續嗎?」
「我想會吧!因為她是J.K羅琳啊!」我根本沒回答她,她自問自答。
我給她一點時間屬於自己好了,人不安和焦慮的時候最需要自我對話的空間,正如我經常替她擔憂,然後我並沒有告訴她我想著有關於她的煩惱,我也需要一些時間和自己對話,即便是想著別人的事,但是這樣自顧自地去想著一個人,終究也還是自己的事。
她剛畢業,進了職場不到兩年,滿腔熱血,也滿腹牢騷。
我們在同一間公司工作,我的個性實踐了另一個她,總能不聽也能懂另一個不輕易表態的她。我敢怒直言,看到不公義的事情尤其抗爭,我喜歡這種能夠做自己的感覺,我不害怕失去,因為我知道我還有個歸宿可去。
她問我:「那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妳強大的心靈嗎?」
「沒有那麼抽象,就是我還算小康的家境,即便丟了這份工作,我還有其他選擇!」
她表現出唯唯諾諾的樣子,我看透她渴望的眼神裡,潛藏著另一個我,那個她保有依然出眾的能力水準,遇到是非不分的主管終於能懂得表達、堅定立場,謙虛而不卑不亢地保有原則,我始終覺得善良的人要足夠智慧才能抵禦這社會的偽善,並真正做到對善的堅持。
真正的公司文化與企業責任是在公司官網不一定查詢得到的資訊,就像一個人的人品也不會清清楚楚地寫在面試履歷中吧!企業文化的運行不是靠幾行簡短的slogn就能發揚光大,公司裡太多的潛規則急著想扮演老前輩的角色教我們社會運作的方式,我和她一樣不屑,硬著骨頭也很想自己闖一闖。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我們照鏡而面面相覷,她在鏡子前寫作,為了好把我看得更清楚一些,那些我沒說的她,她沒說出的我,我們都是一樣又不同的人!再細膩地刻畫大概也不足以解釋人們心裡的矛盾,我和她經常做著同一個夢,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嘗試追求的過程,也沒有忘了在過程中享受當下,我鼓勵她肆無忌憚的乘風追夢,她叮嚀我有所準備地預作保留,一個她,兩個我,如此我們才能保有彈性地好好生活著,並夢想慢慢地離開舒適圈,接著,進到另一個自己想要的舒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