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隨著西塔琴哀婉的樂音,鏡頭特寫一雙靈巧地繡著東西的手,針線以帕巾為介面穿梭著表裡內外。鏡頭變焦拉遠,揭露了女人的上半身,她正坐在床上,身體俯向手中的織品,用嘴抿去線頭。她為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事物所吸引,頻頻看向場外,出了房間,進了走廊,再踏入樓梯間,又折返,回到了房間。鏡頭中不見房門,卻讓她更想突破限制,顯得更心猿意馬,於是,又再度踏上新的一輪旅程⋯⋯她穿針引線,帶著我們來回於她華美房屋的走廊和房廳。
她的好奇心更延伸到隔著百葉窗的屋外世界。她拿起了望遠鏡,自此從一個被我們凝視的、滿溢百無聊賴心情的被觀看者,成為一個觀看者,她的視野投映並界定出外在:望遠鏡畫面中的耍猴男人、轎夫、拿傘的胖男人⋯⋯還有,她的丈夫。面對在家裡仍一心忙碌於新聞事業的丈夫,她也順勢拿起了望遠鏡對準他,標定他匆匆經過的背影,他的身影迅速消失,是比方才那些可觀察事物還更遙遠的外在。她先放下了望遠鏡,隨著她的手垂落,鏡頭再度從她的臉快速地拉遠至全身,彷彿整個人也垂落一般。
這是薩雅吉.雷(Satyajit Ray)的《孤獨的妻子》的開場,沒有什麼對白,卻細膩地建立起丈夫與妻子的家屋空間,妻子的心理內在空間,以及兩者之間的落差。隨著丈夫邀請自己的堂弟住進家中,外邊來的男人也逐漸挑戰著妻子內在空間的界線,從文學品味的交流、寫作的激勵、身體的親近,透過鬆動關係中的界線,動搖著自我認同的設限;透過觸碰他人的邊界,重新描繪自己的輪廓──妻子向男人要求:「就推我一把吧?接下來我自己就可以繼續」,隨著男人的幫忙,她盪開了鞦韆。這是她感到最自由的一刻,這裡不過是家中庭園的休憩角落,卻承載了尚未激盪出的日後成長之苦澀、尚未成形的一切可期,一個尚未但將要越界的超逸時分。直到她隨著鞦韆晃動的主觀視線轉向了草坪上的男人,而男人頓時成為重心,收攏了這份激越的去處,她自他身後鞦韆下來,走向了他。
薩雅吉.雷的《無膽情人》的故事也是關於丈夫「引男入室」,同樣由《孤獨的妻子》的「妻子」和「男人」演員所出演。在電影《無膽情人》中,場景移到中產階級家庭,商人丈夫路遇失意劇作家,暫時收留了男人,男人到了之後才發現女主人是從前的戀人,她進來男人的房間招呼,冷漠且客套,喚起了男人記憶中,她曾熱烈而坦率地造訪自己的陋室──不同的情,不同的景。他或許真的想要贏回她,但每一次試探,都像是自欺欺人的爭取,反而是對這座家堅壁的讓步,最後只是讓她和他彼此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