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大廈,早上七點半的軒尼詩道在秋風吹拂下有種特別的詩意。
我一直不明白為何人們總是行色匆匆,而忽略了這種鬧市中的風景。
戴上耳機跟隨節拍走路穿上行政服裝的少女。
天真無邪的女學生卻強裝憂鬱的眼神。
穿著性感牽著小孩的年輕母親。
年過四十的女子的衣服刻意流露乳溝。
如果要把她們的動靜都寫成新詩,大概可以出版十本詩集。
或許是我的福氣,我稱為父親的男人,離開香港時留下一個單位給我,我才可以如此從容不迫。
他帶著那個我稱為母親的女人離開,是因為對這裡沒有信心。
相反,我享受生活在所謂亂世。
亂世可有更多突如其來的人生百態。
我今年四十,正是感受人生的最佳年齡。
有著成熟男人的吸引力,又沒有經濟壓力,工作只為賺取剛好要用的生活費,和每天早上喝一杯黑咖啡,吃兩隻太陽蛋。
否則文字和藝術已淪為下品的今天,當一個報紙藝術版面的記者,不如去炒樓。
更重要的是,這工作令我有機會四處遊歷,認識不少富有藝術氣息的女子。
只有她們享受懂得投入性愛帶來的救贖,而非洩慾。
把精液送入她們的身體,是一件神聖的任務。
到達報館,已經是八點半。
所謂報館,不過是一個在工廠大廈內不足二百平方呎的小工作室。
比我年長一點卻頭髮稀疏的社長,正在吃大家樂早餐。
他咬著香腸,口齒不清地說:「阿麥,昨晚的採訪順利嗎?」
「順利。」
「幸好還有工作,不然大家都要失業了,現在社會亂七八糟,說不定明天公司就要倒閉。」
這是一家外判寫作公司,負責為報紙提供藝術鱔稿。
這裡只有兩個職員。我和他。
「不是有報館找你代筆寫事時評論嗎?真的不考慮。」我說。
「我不想為政棍服務。支持者和反對者都是一樣,全為自己利益,倒不如寫藝術稿,好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明顯是討厭政治,甚至在逃避,但我不是。
人生在世,那裡不是政治?
討厭政治,等於討厭做人。
「今天有何工作?」
「先別說這個。你在家工作沒問題吧。」
我一向都是在家工作。「怎麼了?」
「業主要加三倍租,下個月要搬遷了,」堆滿雜物的室內,不少客戶的資料被塞在角落,「我找了一家公司,幫我掃瞄所有文件成電腦檔。機密資料就放在家吧。唔,還未決定。」
電腦世代的好處,就是略下不少空間,但就令溫暖的東西降溫,甚至結冰。
「你一會十時去中環走一趟,有一家古玩店要宣傳。下午六點到西環,有一個行為藝術表演,」他把資料遞上,「不急的,後天交稿就可以。」
我坐在我的寫字桌。這是全公司唯一整潔得有點叫人咋舌的地方。
我發了一個短信給老朋友Vincent:「我今晚有空,需要幫忙嗎?」
我以為他還在睡,誰知他馬上回覆:「真是太好了!你八點來好嗎?」
「沒問題。很多客嗎?」
Vincent是按摩中心老闆。「多到不得了,問行家借師傅都來不及,連我自己都要落場。最近政治氣氛令人透不過氣,女人都要發洩的。」
Vincent又說:「客人可能有些怨氣,你就聽她們發發牢騷,我會加錢給你。」
我給他發了一個笑臉,便往中環出發。
我一看地址,古玩店就在雲莉的畫廊附近。
我又想起她。
一份藏在心裡十年的感情,被她硬生生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