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憶錄之二

2019/09/10閱讀時間約 26 分鐘

貳、童年出外求學

一、黃岡縣立二小啟蒙
我四歲時童年期,父親就帶我同往距離故鄉三十公里的新洲鎮(今己改屬武漢市的新洲區),在他與二伯父合夥開設的「大昌商號」裡生活一段日子,是當地很有規模的日用品批發商店(俗稱大賣場),是頗有規模的批發兼零售商,凡新洲鎮周圍一百公里以內的大小村落,各項民生日用必需油、鹽、糖、茶、紙、燭、鞭爆等雜貨應有盡有,每天從清晨開門、除坐在十多公尺長的櫃檯裡有五六位零售店員,輪流迎接顧客與銷售貨物外,每天傍晚皆有近二十輛、一個人推的「獨輪紅車」,前面也可用人拉,是距新洲約三十公里以上, 當天不能往返的,每輛車僅可載最重一百公斤左右,平路不通汽車比用人力挑擔要省力些,就利用晚飯後給這些批發商照「購買貨物清單點交貨物、主客共同搬上車幫忙綑綁包裝完畢、付清貨款、沐浴更衣,就向當地專租棉被的店家,由學徒按所需數量去付款搬回、翌日清晨原璧歸還;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與家父相處一個多月,即被送往鎮上的「黃岡縣立第二小學校」啟蒙,但只上兩學期還未讀完第二冊,家父接受「武昌裕華紡紗公司」財務經理一職的聘書,此紗廠在國內外聞名,規模很大、是至親程府子菊先生獨資經營,設在武昌沿長江邊的東北地區,全廠有職工共有十萬多人,全天二十四小時分三班制,早上六點、下午二點、晚上十點,上下班鳴工廠豎立高大煙囪的氣笛,初次到武漢三鎮的人,誤認為是放空襲警報!?多少有點驚慌,日久習慣成自然,還給大家都有守時的良好習慣!
目睹業務蒸蒸日上,每天拂曉送走昨晚那一些批發商,就要在當天開始營業的早餐前,整理貨物、清掃店內外環境,有時店內職工忙得未用早餐,就要準時開門迎接當天的顧客,人人十分緊張,正感覺要增添人手時,有一天花朝(當地民俗的節日)的午夜,家父兄弟三人,均從各地回家團聚,一方面全家老幼歡聚一堂餐敍,另一方面要盡速觧決店內人手不足問題,晚飯後趁此歡樂時,嬸嬸就取出一副麻雀牌助餘興,回憶當時我雖然是子侄中最大的,也不過只有五歲,其餘幾個弟弟妹妹皆要小我兩三歲,玩到約晚上不到十時,就先後去睡覺,二伯與我父兩人不約而同的說﹕要去店裏睡,順便探視留宿店內的顧客與同事的生活情形,所剩叔叔與嬸嬸四人均忙著玩牌,就要我隨他們去閂院子的大門,他兄弟倆還不知此行是羊入虎口,所幸我未同行,後來我漸長大、常聽老年人(今約近百齡)說是當地自古以來、從未有的巨變。
那夜就在我送別家父與二伯將院門閂牢後,回到客廳不久,我母親正準備好給大家宵夜,突然聽見城牆外的槍聲大作,打破午夜的沉寂,接著一陣馬蹄與叫聲大作,我家是借住親戚的四合院眷屬宿舍,距城牆僅隔有二十多公尺寬的環城馬路、似有騎兵部隊進入城而遭受此突然的巨變,事前毫不知情,大人們玩的麻雀牌也不歡而散,慌忙收拾場面,並喚醒全院內的鄰居,共同商討緊急措施,惟不明戶外情況,膽小的婦女與兒童們,嚇得全身發抖,稍有膽量的青年人、則自動攀登上屋頂的曬台,向全城很迅速窺視一圈,急忙下來,人人嚇得目瞪口呆、面色蒼白、有一個結巴的用手指城中鬧區說:「好像是十字街方向商店的樓房被火燒」,這時我叔叔爭先恐後、趕快就近找一家的晒台攀登上去,因花朝日正是陰曆二月十五,月明天青,遠遠望去,看得很清楚,我家大昌號也捲入火海,斜對門的游裕興綢緞布莊及雜貨店、全被無情火神吞沒,而且火災範 圍越燒越大、似乎十字街已化為烏有,我家院內每人皆感覺受到恐怖的威脅,叔叔回到家中與我母親及嬸嬸們共商,他想先去大昌號察看二伯、家父及同事們的情況,再回家來供給大家作參考,雖然大家口中勸他此時外出太危險,實在是心裡害怕,又因不明究竟,矛盾心理的叔叔急著對大家說:我既不能去,盼望有人跑回家帶來好消息,家母與嬸嬸暗中流淚,料想此次可能凶多吉少,大家徹夜未眠坐到天亮。
次日凌晨竟有留宿在店裡的年輕學徒潛回、他是從樓上緊急跳下地面的、狼狽的跛著腳連跑帶跳急著來送口信,大致是貨物錢財皆已搜括得空空的,人均安全,但已被昨夜那些來路不明的隊伍、逮捕到大別山方向去,當時商會採取緊急措施,希大家合作、即往商會集合,先登記抓走的人、及昨晚被大火燒毁所損失的財物實情、向當地治安單位及主管機關尋求最速解決方案,我家則共同商定:由母親負責安定家人日常生活,叔叔專責尋回我父親及二伯兩人,嬸嬸綜理大昌號財物損失及善後;很快大家同意我母親主張,盡速搬家,租一幢能開設診所、而又可住家的房屋,因短期大昌難以復業,叔叔曾任協和醫院有執照的主治醫師,如果開一家診所、即可觧決家人生活及工作問題,並早日離開這個傷心地方。
後來我家遷移到十字街東、名為「寨上」的「糧食街」,對門與鄰居皆是米店,隔鄰是郵局、而且很熱鬧,叔叔經過幾天的努力,同街坊親友結伴去大別山、探聽消息已安返,皆找到各自被抓走的親人,也在短時間會面過,人是安然無恙,因當晚被抓時均不明情況,又兼程趕路、隨騎兵隊連跑帶走一口氣登上山後才休息,口渴心慌、過度緊張與恐懼的心理、生死不明,大家都不敢交談,與內心完全相反,唯一希望就是想找人問個究竟?次日凌晨彼此睜開眼睛看著對方,全是街坊熟鄰居、店主、管事、掌櫃…等逾半數,家父低聲對二伯說:生平初次遭此刼難,能保命必破財、方可消災!二伯回答;我們是無恙、家人與店裡的夥伴們生死未ト?今後如何收拾此殘局?說話似簡單、做就不容易,家父惟恐二伯過於憂傷、立即回他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趁此安靜時閉目養神吧」!
此時叔叔已與結伴徒步晝夜未眠的鄉親、並己急著尋找到自己的親人作短暫的晤面、皆拿到<贖人索款通知>後,大家就急忙結伴又敢下山回家,詳細稟告諸嫂,也順便描述沿途目睹情景,並將在山上辦事處帶回的贖人條件,與全家商量,還要去商會共同要求主管單位、即採取救人緊急措施,並加強維護地方治安,確保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乃回途中與一群受害鄉親、邊走邊聊的共識,不然這座城市誰還敢住?全家人聽完這段話,憂喜參半,憂的是聽說要籌款、才能贖回逮捕上山的無辜親人,喜的是所幸親人皆能平安回家,惟一是花錢受罪消災。
當時因我年幼但是最大(而是目前唯一健在老年人),對這些事有心無力,直到後來全家搬往距離原住處約5百多公尺的「寨上」(當地街名、古時瞭望台名為「敵樓」舊址),對門是魏家糧食行,鄰近是郵局,也是東門經中街進入鬧區必經之地,很熱鬧,叔叔的<西醫余慕陶診所>就開設在前棟,中間是大客廳,後棟住家,廚、廁皆設在後院,院外是全城最大的池塘、約有南京玄武湖四分之一面積,當地人通稱為「濠」(古時護城河),平常濠內全是荷葉,夏季荷花盛開時、就挖取又肥又大的蓮藕,秋冬季就以濠中間通往東門經中街的路為界,兩邊輪流抽乾水,捕捉約十斤重的大鯉魚及草魚等,肉質肥嫩、美味可口,中街口有專製魚丸、魚麫、魚糕的商店,自製自銷,遠近馳名,凡是出外工作或探親的人,逢年過節必到這家店光顧,大包小包買去贈送親友,是最佳禮物,經濟實惠。距我們新搬的家很近,每隔幾天家母就帶我來買些回家,紅燒、煮湯、蒸得吃,隨其所好,百吃不厭,後因我家人口漸增,再搬一次家就在這家店對門,更方便很多,我啓蒙的黃岡縣立第二小學,是每天必經之地,雖然叔叔的診所越開越大,因他的醫術在當時的鎮上還無人能比,後來為照應郊區的出診,還選購兩匹很健壯的馬代步、一匹自用、另一匹給求診者引路人陪同騎回去,可迅速趕到病家救治,更增加好評,又僱廚師兼養馬及作較粗重工作,是好心病人癒後為感恩而介紹的。
家父與二伯也經親友及商會大力援助、籌足款項由叔叔與年輕輕力壯的堂哥陪同、分批送上山而釋放回家,三兄弟為慶賀全家團圓,設宴感謝籌錢出力、幫助我家走出困境,永世難忘。
尤其後來對燒毁的房屋、及保險的貨物善後處理,通案迅速觧決,安定社會功勞最大,我是全家當年唯一健在的見證人,除曾經在兩岸開放(民國79年春)、初次回鄉探親時、回答弟妹問我時,向他們在場的三代親人簡明講過這件事,也是我生平避過的苐一次刼難,不然大火那夜、我如依習慣是同父親去大昌號、睡在兩個大錢櫃拼成的牀上,就會與父親一樣,有難同當,輕則忍饑挨餓、受苦難與傷害、或被逮捕,重則小命難保,特敍述較詳,藉此留供余家親屬深知當年真實情況。

二、轉學湖北省立三小

家父療養短暫時間後,即受聘於武昌的至親、自營裕華紗廠的主管職,秋季開學以前,我家遷往武昌、因早在父親脫險回家,劉府達九細舅公 (是外婆最幼的弟、孫輩通稱么爹)就來信、極誠懇的歡迎我們到他家居住些時候,外婆己先去他家等候、並督促其佈置、準備妥當即派人來接,而且老家婆(尊稱外婆之母親)聞訊,更喜得見人就講不完,說她最喜歡我們這一群、比嬰兒大得天真無邪的幼童(既是四代同堂),不到十天就收到細舅公又來信、已由陸老二(劉府當年的管家、從前逢年過節即常送禮物來)到我家,據說已在武昌漢陽門包租一艘帆船,於最近三天可到新洲,沿途負責將我家安全接到武昌劉府,我同大弟、大妹都很高興,惟與伯、叔嬸、等難捨難分,笨重的大行李用品等均已裝箱及打包,準備搬上船帶往武昌用,帆船準時到新洲,我家也如期上船,啓航當天送行的親友及鄰很多,二伯惟家父照顧不周,還要叔叔代表大家隨船代陪伴送我們到武昌,因為是全家初次出遠門、行走長途水路約有150里,又帶著四個年幼子女,絕不能有所失誤,家父、母、與叔叔均讚成長兄的意見,大家同走到南街出城時,家父就請送行親友留步,並說:「等些時我家安頓好、大家來武昌、一定到我家作客,後會有期!就此再見」。
陸老二繼續護送我們先上船,向岸邊歡送的親友揮手,忽然船頭炮竹聲響起、岸上鑼鼓齊鳴,熱鬧場面是我童年罕見,據說是船家表示開航喜慶、旅途吉利之意,就在互道再見聲中暫時分別,船已撐起高大的布帆,乘風破浪很快的離開了新洲,這一天我們生活在帆船中,當天很晚抵達倉子埠碼頭,因午餐是船家給我們預備的,晚上家父就帶我們上岸到飯館用餐,叔叔與陸老二留守船裡,等我們回來再換他倆去用餐,況且今晚船就停在這碼頭,明晨要按到此地登記先後次序,經過水匝門口進入長江水道,當天航行的舉水河,水位比長江高出很多(我當年僅小學二年級、知其然而不明究竟、長大後公路發達、汽車比船快速、且可開到家門口、再也無機會走此水路),足以証明古人的智慧、遠高於建三峽大霸許多年。
翌日清晨太陽初露、我們就起身,再等候約半小時,就輪到我們的船通過水閘,叔叔與陸老二買回些油條、麪窩、炸的綠豆糍粑、燒餅、豆漿、包子、、等美味又可口的早點給我們吃,不久果然我船即起錨依登記順序開往水閘,此批將近百艘大小船隻,集齊後上水的閘門關閉而河水不再流入,靠江邊的閘門則徐徐開放、等我們的船逐漸下降至與長江成水平,就直進入長江航線,直往武昌方向航行,雖然是順風、各船的帆齊揚,江面寬廣,似電影裡的帆船賽,我們大開眼界,但速度似比在河水中行走得慢,因新洲至長江是下水,水流較快、再加順風,倉子埠至武昌則是上水,江面又比河面寬幾十倍,視覺也會如此,我們就聚精會神、聽大人們講各人的故事,所以古人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每經過一座城市,船家就會介紹當地典故、習俗及奇人怪事,好像上旅遊課,我們聽得津津有味,真不虛此行。
長江兩岸邊停的大輪船、及寬濶馬路上行駛成群結隊的各種汽車,可說看得眼花繚亂、心花怒放,再看等候在碼頭迎接我們的親友,蜂擁而來,有些從未見過的年輕表親,抱著我們小兄弟不放,後來陸管家發揮功能,婉言告訴大家:「安全第一」,這麼多人擠在來往旅客眾多的碼頭,萬一有扒手,就後悔也無法彌補,還是請妳們抱著細侄的阿姨、先陪表姐(對她們稱呼家母)坐車回家休息,其餘的哥兒們、陪他們分別隨三輛轎車同時到家。我們的車先行,離開漢陽門碼頭、就直行未轉一個彎,我們的車隊就迅速到達劉府,又是一陣熱閙,年輕力壯的監督行李全搬上車點清後、再到船艙裡檢視一遍,看有否遺失東西?等大功告成後、請每兩位坐一輛車、他和我父親同坐最後的一輛,共來分男女,同到車裡搶著要幫忙搬行李,管家就很客氣的對阿姨們說:妳們在旁做監工更重要,這麽重的東西,我已雇妥幾個挑夫、全部發包給他們統籌計費,安全迅速,不然越幫越忙,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並感謝不必白費力氣,她們才各自就位,在四週監視著行李全搬進劉府(這裡當年名「龍神廟路83號」、抗戰勝利後改名「胡林翼路」、今改名為「民主大道」),後面廂房,約60多平方公尺的面積、正中間有活動拉門,可當兩個房用,因兩頭各有一扇房門,當初設計很理想,外婆先來佈置這間房,可見是量身打造,按我家六人、父母帶出生才幾個月的惠芳大妹住在上房,我三兄弟就同住在拉門外的一間,臥房外中間是大廳堂,佈置華麗,啓文(軍校畢業、派在駐防附近軍方任職)與啓武舅(在鄰近育傑中學初二攻讀)兄弟兩、住在我們對面廂房,也是中間用活動的拉門隔成兩間,各走各的門,後面還有兩幢,毓蘭、紫蘭、春蘭、秋蘭姨及蘇舅、利舅、季舅、細舅等,也住在那裡,平常日間很安靜,因分別去上班與上學,每到用餐時及早晚都回來就很熱閙,例假日他們有計畫的、分別輪流帶我們兄弟去玩,如黃鶴樓、蛇山(就在我們住屋後門)、抱冰堂、閱馬場、武漢大學、古琴台、歸元寺、博物館、東湖、首義公園、、等地,有時搭輪渡過江去漢口的中山公園、新市場(後改為民眾樂園、今改建為西式超商)、維多利亞電影院、看勞萊與哈特喜劇片,約半個月以來是大家玩得最高興的日子。
我家來武昌的第三天,裕華紗廠就派人到劉府接家父去上任,此後就坐廠裡主管的交通車,每天早去晚歸,家母在家裡與外婆、老家婆(我們稱外婆的母親)、母女三代有說不完的話,啓武舅幽默的建議、她們三人最好同住一房、聊天比較方便,而且還要帶著第四代的惠芳小外孫女,保證她會提前會講話,等她長大後,我再送妳們一副天九牌,剛好一桌、每天可足不出戶從早玩到晚,比天堂還好,世上難得的享受。
很快我們住在外婆家一個多月,啓文舅穿著整齊的軍官制服,帶我與天貫大弟兩人、去附近的省立三小報名入學,我雖持有轉學證及原校的學期成績單,也要與大弟的啓蒙入學、同樣分別參加<智能學力測驗>,作按成績編班的依據,我們利用等候教務處、計算評分成績的時間,啓文舅請一位老師、陪我們參觀這所完全小學,它不但從幼稚園的大、中、小班俱全,初小一、二年至高小五、六年級的上、下班(春、秋季始業)皆有,凡升或降級、祗各差一學期,教室、門口講臺的黑板與課桌椅、皆是現代化,尤其操(運動)場很大而保養甚佳,可容納全校三千多師生足足有餘,設備齊全、教材充足,師資乃精選,約一小時、我們回到教務處,我兄弟倆的測驗結果,我被分到三上、大弟從一上啟蒙,皆如願以償,啟文舅當場替我們繳兩塊銀元的學雜費(包括一學期的書籍、簿本、夏季白色冬季黑色制服各一套、學校季刊兩本),期終結算、多退少補,各人給收據一張,告知下週一起要到校參加新生訓練,九月一日開學,我們即回家(其實學校距離家裡很近、約三百公尺左右,步行約十多分鐘),遠遠望到外婆正站在大門口,看見啓文舅左手牽著我、右手牽著我大弟回來,就一邊問著去學校報名的情形、一面拉著我們到後客廳坐著,仔細問清這所學校的規模、與升學率?並托他有空暇時、穿便服在學校附近尋找適合我一家六人住家的出租房屋,長期住在這裡似不方便,暫時保密,等看中再告訴姥姥及表姐,免引起雙方誤會;後來我聽父親說:他也有此意,決不能長期住在這裡,況且廠方待遇很優厚,約比以前任襄(陽)、花(園)公路局多兩倍,足夠全家生活費開支,母親也同意此舉,父親也在放假時、帶我同去學校附近、看過招租的住宅,有一家他很中意,並於晚餐後陪外婆與母親同去看過,但未決定,要再找適當機會徵得老家婆同意才行,短時期還不宜、不能說搬家就搬,恐引起誤會就麻煩,外婆說暫時不要急、再等幾天她與啟文舅先去探聽消息,如有瑕疵暫時就不提並且打住,到此為止等候一段時機。
開學時我、大弟與秋蘭姨皆同校,她讀五年級上學期,陪我們同上學、放學當然也同一路隊,大家更放心,到校第一天、她分別先送我兄弟倆進入各人的教室、並向級任老師報到完、才趕到她自己的教室上課,我們領到書本、書包、和校服,按報名時量身縫製的、依次找到自己的坐位,兩人共長方型課桌,我旁邊是位女生梁元璧同學,她是從本校一年上學期啟蒙、按期升級供讀起的,家住學校斜對面巷內,比我更近,當然校內情形與師長及同學,她都認識得較清楚,課餘時她會從校長至同學扼要的告訴我,有時上課也會自言自語、講不完似的,可能是話太多、老師才將她安排與男生同坐,而且我是插班新生,全校罕見,別班的同學經過我們教室、會往窗户伸頭看看,甚至別班老師或訓育主任、有時藉故也佇立窗口望著我們,顯出驚奇的眼神,因那是當年的奇事,很久才逐漸淡化,我們也為功課的壓力、並已成習慣,就自然忘記此事,後來我有兩科成績突出,一是<算術>每次滿分而最先交卷(照規定全對加三分、第二名加二分、第三名加一分、如錯一題則不加、是當時不成文的鼓勵方式),再是<美術勞作>(也稱<工藝>),從啟蒙時我受郝濟民老師的薰陶,他曾任東北軍抗日部隊參謀長,因在一場劇烈戰爭中負傷,足踝不能完全復元,對水彩、國畫、及手工藝造詣極深,受聘中小學客(兼)任教師,頗受學生的愛戴,曾教我畫一張<結婚的汽(禮)車>,竟被全校評選為<特優獎>,並參加期終成績展覽,獲全校師生好評,後當選為我班<模範生>,直到我在三小讀完四下、紡紗廠因天降水災,長江流域棉花歉收,三個紗廠就有兩個停工,所幸父親已另就二伯與至親合營的<漢江拖輪股份有限公司>財務經理,我全家遷回距故鄉只有十五公里的宋埠鎮、住在薊秋舅任郵局長的對門一個大院裡,另外還有郵局同事李寓同一個院子,外婆與家母及我兄弟最高興,即轉學<麻城縣立第二小學>,我與大弟天貫分別轉入該校五及三年及上學期就讀,有表弟妹三人及李寓兩兄妹、加我們兄弟同上下學結伴同行,非常熱鬧而使家長安心;鄰居長輩見此情也很感動,附近也有我余家同村黃大母的:子天資大哥及女瑞華與舜華兩妹,也是同學讀五、六年級,因與我們同曾祖父,且正儀(又名禮端) 大伯在恩施縣長因公逝世,是家父赴當地縣府扶柩運回,舉行公祭喪禮時我還只是幼童就從頭到足穿全白布孝服,與天資大哥同為孝子叩拜答謝來賓禮,連續作法事三天、以後每逢七天的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累得我不敢說一聲、且強忍著眼淚,在那種大埸面也不能影響到大局的體面。
後來我日漸成長,直到新洲的黃岡縣立二小啟蒙,幾次家母托人送口信、及帶她親手給我做的棉鞋(因每年冬天冰天雪地季節、我雙脚後跟會凍破皮、搽凍瘡油膏也難預防及治癒,要等翌年春暖花開氣温升高20℃以上、可不藥自癒),因此每年中秋節後,家母就要準備親手縫製一雙棉鞋
、在未下雪以前託人帶給我,由幼童起十多年如一日、從未間斷,足見全天下偉大慈母深愛兒女的心,是世界上最珍貴而無與論比的神聖仁慈恩惠!她唯一盼望我向在新洲正懷大伯店裡請幾天事假,回故里一趟,我皆以工作與學業為重,等完成一事必回家看她老人家,未料到是年七月七日、突然發生盧溝橋事變,不但導致驚天動地的抗日戰爭、後又引發第二次世界大戰,更造成我終生最大遺憾!
此事一直在我投筆從戎抵抗日本軍閥的野心,多次出生入死奮勇中、延誤到抗日戰爭勝利復員的翌年中秋節前夕,十足延緩八年,仍是在冒險犯難、千辛萬苦的排除一切障礙中回到故鄉,與年邁的雙親及天貫、天賢兩個弟弟,同惠芳、仲芳、淑芳、季芳等四個妹妹、全家人溫暖難分難捨的、短暫團聚一星期,可以說:「光陰一刻值千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形容辭就在此最恰當。
民國十九年春初,家父因我鄉程府至親子菊先生、在武漢獨資經營的「裕華紡織公司」、殊不知若大工廠需要管理及技術人材殷切,所屬又有紡織及織布工廠,且業務量劇增,職工自然照比例成直線上升,總共三班制約有近十萬人之多、且是技術人員管理機械操作,分三班制全天候不停的工作:日班從上午八至下午四時、小夜班由下午四至十二時、大夜班則由午夜十二時至翌日上午八時,全部工作是機械化只有兩種:即「紡紗」與「織布」,後來引進「裕華公司職工消費合作社」、禮聘家父任經理,程董情商曾任我縣縣長的劉府達九外公,將武昌胡林翼路空屋中讓一幢暫借我家居住,言明裝修、租金及稅捐均由裕華公司支付,我家即遷居武昌達九外公胡林翼路的寓所暫住,家母已面托啟文大舅帶我與天貫大弟、同到附近的「湖北省立第三小學校」辦理轉學、與讀四年級的秋蘭姨同學、這樣也很好!上學放學都有伴、不必要人接送就很安全又熱鬧!很快我小學畢業、考進育傑中學也在附近,啟武舅也在該校初中三年級攻讀,還有附近許多同學,都是熟面孔卻叫不出名字?直到民國二十六年七七事變抗日戰爭時、東北九省與平、津、滬、寧、蘇、浙、皖、閩、豫等又有九省不保、先後淪陷,中央政府機關、學校及大廠商,已開始有計畫先遷來武漢,觀望一段時期再作進一步計畫,後來遷湘桂與重慶,家父不願遠離家鄉,回鄉被派任我縣立中心學校校長,家母及小弟妹皆回故里,我決定投筆從戎、報考「陸軍首創機械化部隊第二百師」、即先保送陸軍交輜學校第一期受訓,後改為兩類:第一「畢業後帶兵官」赴「陸軍輜重兵學校」、第二「機械與技術指導性」派在部隊任連「指導員」赴「機械化學校」,

三、部隊保送軍事學校

軍事學校很多,而且都是國家舉辦的,例如:按兵種有陸、海、空、聯勤、憲兵、軍需、運輸等不勝枚舉,

四、上中學即半工半讀

在叔叔新洲醫院附近、與正懷伯、劉府少臣叔等,共同投資開設一家「同道花紗布行」、兼營「當舖」,有總管(如總經理)、管事(如經理)、莊首(買進當地婦女手工織布的高級技師)、稱手(買進棉花的師傅)、朝奉(當舖內能辨認抵押物品真偽的專業主管)、帳房(會計)、司庫(出納)、大掌櫃(首席營業主管)、二掌櫃、外場(擔任粗重工作)等,頗具規模,希望我去代他深入了觧內情,以三年期限、供膳宿又可繼續我的學業(上海一家著名書店設立的函授學校、並附有一份該校招生簡章、及報名表),要我盡快填妥、再附一吋半身相片三張,即日備簡單行李、換洗衣服到他家,一切費用由他負責到畢業,每兩三天晚上、他會去行裡參加餐會,有問題及往來授課卷收寄、皆寄他家收轉、、等,月給由他統籌支付,我除誠心領受外,每天祗有日以繼夜的努力工作與學習,乃亂世一舉數得的理想方式,大家都讚成,我也有抱著去試一試的心理,但是、從此我就成為身不由己的「工讀生」。
凡知道我要去新洲的親友及同學,皆羨慕我的幸運,母親給我準備一個背包裝的衣物,帶去暫時寄存外婆的衣櫃裡,臨別前夕她老人家親手拿給我、似乎很重、我快步上前雙手捧著,急忙解開檢視包內除衣物外、,還附有一封簡單便箋與零用錢,吩咐我:「獨自在外、要特別注意氣溫變化與健康,如缺少什麼東西?可寄信回家、委託林煥臣君(是當年薊秋舅任宋埠郵局長開辦的村差、每三天送信到宋埠郵局附近鄉村、並代收取寄出的郵件,今已在距我家6公里設有永河郵局)」帶給我,萬一不適合就回家,原先我同二伯與父親商量、擬送我去武昌升學,惟獨自住在達九外公家,他對求學及上進的青少年、經常樂於幫助,何況他曾常來信說很想念我?」始終未決定。
次日清晨即搭船到叔叔家,見我已如願到他家,很高興款待我,次日午飯後他陪我到「同道行」,先與幾位負責主管會面、再個別見到全行同事,並與大家共進一頓豐盛的晚餐,除我幼時認識的幾位長輩外,餘皆初次相見,甚為融洽,是晚仍回叔叔家,翌晨早餐後,我就攜帶行裝別離叔、嬸,自己赴同道行就職、當徒步進入同道後院,有寢室及附設約王三十多平方公尺大的佛堂、負看守後院及現金保險庫「內儲存典當手飾珍品等」,是全行命脈中心,後院約比前廳大一倍,靠近後廳有廚房及廚師、外場 (專做粗工或出力而有重量的工作、如:棉花與布匹包裝、保全、打掃、搬運、挑水、)等人的宿舍,靠後門內兩側、各有一排厠所,其他同事於午餐後,各自工作忙完,可回家休息。我就這樣每天從清晨忙到深夜,很快修完初中課程,又升學高中一年級,雖然課程增加似更艱辛,但內心覺得很有成就,因平時很少見同事請假,我有連續兩個陰曆年未回家的紀錄,家母甚感思念常不放心,經常托去新洲的族人帶口信、要我將近況常寫信詳細告訴她,以慰藉在家鄉思念之心情,因來的族人都是倉促而來、有時忙得想個站立著講幾句問候的話也來不及,怎可等我寫封家書?最多能喝一杯茶或上洗手間、就匆忙急著告辭,我後來也習慣將重點工作隨時寫在活頁箋上、並放入一個寫好要托帶的信封夾中,凡有族人來我就利用很短的講話時間,將以上我寫好的活頁箋連信封套、一起當面親交送來信的族人,拜托他帶回鄉必須親自面交家母過目,輕而易舉、所幸從未失誤過,直到我工讀告一段落。
民國二十六年夏、突然發生七七抗戰、日寇軍閥橫蠻霸道的行為,激怒我全國軍民同胞、尤其知識青年熱血沸騰,我當然不例外,並且早已參加在武漢創辦的三民主義青年團當地最先成立的分團,接受各級幹部由淺入深的軍事教育,由教官主導投筆從戎報名的同學、成群結隊、一班一班的分別按高二、三年級肄業,可由校方提供肄業或成績單、拼與高中畢業依各自興趣及專長嗜好、報考各種軍校將來可擔任軍官,其餘也分門別類報考學兵隊可基層堅強士級幹部,一以當十、十以當百,的我國首創機械化部隊陸軍第二百師,擊敗當前凶狠的敵軍;我因與同班同學對汽車甚感興趣與嗜好,同時入伍輜重部隊即報考輜校、幸均錄取,但是初次遠離家鄉,傳統的母子連心,原擬等事情告一段落有機會、再抽暇回故鄉去與家母請安與敍別,卻未料到如此成為今生無法彌補的永別?惟有在午夜夢回時常相逢團圓、願主賜我母子如真有來生?特懇允續前緣、藉此感恩。
    一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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