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南部人,因工作的緣故,我出生於台北,之後因阿嬤年紀大了,父親請調回到南部。南部高雄是我的家鄉,我們起初是住在一個叫做甲仙鄉的地方生活,大姑媽小姑媽也都在附近居住,兒時有許多記憶都是在兩位姑姑家。其實真正的老家並不再這裡,只因老家在偏遠的山區,沒有太多工作的選擇,所以下山後第一個算是有開發的地方,就是甲仙了。這裡很小只有一條商家熱鬧的街,還有名產芋頭,每周三有個小夜市,即使如此每到周三,我還是非常期待逛夜市,我總喜歡買一種用杯子裝的薯條,杯子旁邊還掛著小杯的紅紅的醬,當然冰淇淋是少不了的。有次我在夜市跟家人走丟了,我拿著冰淇淋,努力的掂起腳尖往前看,但大人們都好高,我根本看不到前路。心急火燒地我,連冰淇淋融化流得滿手都不管了,雖然心中驚恐,但我知道如何走去小姑媽的家,我不怕...我往夜市的入口處走去,眼睛滿是淚水,最後父親找到我了,喊著我的名字,驚恐委屈的淚水瞬間噴湧,父親把我抱在懷裡安撫了一番,也做了一個教訓,人多的地方要將父母的手牽好牽緊。
在甲仙的日子挺有趣的,父母租了一間房子,與其說是房子,應該說是房東家的二樓,有兩間房其中一間有浴室和廚房,我們總在母親煮飯時,在旁邊的彈簧床上跳個不停,從窗戶看見父親下班回家,我跟弟弟妹妹們就爭相找地方躲起來,與父親玩躲貓貓。等到母親不耐煩的喊著我們去洗澡,在浴室排隊等洗澡,一個紅色的水桶裝著溫水,母親蹲下來把水從頭頂上沖下來,我害怕水所以總是拿著毛巾蓋住眼睛,等我洗完後接著換弟弟和妹妹,等到大家都洗好了,又是一場跳床的遊戲開始。
另一間房間是我們的睡房,晚上睡覺裡面總是點著奇怪的紅色小夜燈,每每到半夜三人不睡覺,笑呵呵的講話搔癢,母親總是進門一頓罵,有時候甚至是一頓打,方才使我們進入睡眠。有幾次我與母親一起睡,父親直至深夜才歸家,但不是因為工作是去喝酒了,衝鼻的酒味搭配上母親罵罵咧咧的說話聲,我又再度睡著了,我擔心父親會嘔吐而睡得不安穩,感覺到他起身我也不敢朝他那邊看,在窗戶透進的夜光中,我看到父親的頭不見了,他身體晃呀晃的,我害怕極了,卻也不敢動更不敢出聲,隔天早上我看到父親的頭還在,能說話精神也好,懷疑是我做了惡夢,我同母親說她也說我做夢了。
與弟弟妹妹們整天就是在家裡鬧,母親受不了的時候用衣架抽我們幾下就安靜了,忙活著家務的母親,會將清洗好的棉被床單,拿去一個奇怪的地方批曬,在二樓的樓梯口旁有一扇門,平常門都是鎖著,因那門一開便是隔壁人家的瓦片屋頂,一不小心便會摔下去。風和日麗的某天,母親在屋頂上批曬著棉被,我們依舊精力充沛地鬧騰著,用很快的速度在家裡奔跑,就在走廊上衝刺的最後,弟弟把那扇門推開,妹妹一時煞不住腳就衝下屋頂,哭阿喊阿的母親這時來了,免不了得又吃了一頓打。
母親有時也會去大姑媽家住,通往大姑媽家會經過一道拱橋,從沿河的小路進入到一個大空地,最旁邊的房子就是大姑媽家,到了夏季空地前總會曬很多筍乾,那個味道真是夠嗆鼻的。在這裡我們就睡在一個大房間,裡面的床連在一起大家都是一起睡的,這裡沒有紅色的小夜燈整個房間好暗,睡覺時門也不會關,門外總有電視的光線閃動著,每次一定要貼著母親睡才睡得著。有次睡到半夜,我不確定我是做夢還是幻想,我一直跟母親說門外有殭屍,那種穿著古代服裝只會跳的殭屍,母親把我罵了罵要我趕快睡。
有天母親跟我說我要去上幼兒園了,我心裡有點緊張有點期待,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第一天上學母親幫我梳了頭,吃了抹上草莓果醬的燒肉蛋吐司,我去上學了。學校有溜滑梯和幾個遊樂器材,下課我便同其他人一樣搶著玩,到了不能出教室的時候,我便在教室看書,我聽到老師同母親說我比較不太與其他小朋友說話,到了隔天我選定了一個小男生,跟他玩了一會兒,便發現也沒那麼可怕,漸漸地融入了幼兒園的生活。我學會最重要的事,應該就是分辨鞋子的左右邊吧!
時間很快我將從幼兒園畢業,母親特地在我拍畢業照那天帶我上理髮院,綁了兩顆丸子頭,綁得又緊又痛,那厚重的髮膠讓頭髮整齊乾淨,一絲碎毛髮都沒有。畢業服裝要戴畢業帽,因我那兩顆丸子頭,無法將帽子戴下去,老師便使勁往下壓,這頭真的痛得沒辦法笑了,最後換上了清朝服裝在鏡頭前只聽到老師大喊笑開一點,我不懂究竟為何要穿這些衣服,只知道今天是個需要紀念的一天。
母親懷了第四個孩子,那時我常常待在小姑媽家住,小姑媽家有錄影帶可以看,我最喜歡《十萬個為什麼》,可以看一整個下午,有次因為看到忘記做小姑媽交代的事而被罵了一頓。在小姑媽煮飯的時候,我與一位比我大兩三歲的表哥一同洗澡,晚上也與他一起睡,早上小姑媽買早餐送我去上學,那天晚上我感冒了,她便幫我從她工作的衛生所取藥,到了夜裡身體實在難受,她要我起床吃藥,我害怕藥苦便把藥吐了一地,想當然爾又是被罵了一頓,人在身體不好的時候總是心裏脆弱,我當時多麼想回去找母親,但到了隔天身體好了,便也開開心心的與隔壁同學玩在了一起。
進入小學的第一年,我總覺得我與其他人不同,有時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後來才知道那是台語,我們家是原住民,從小使用的語言中文再來就是布農族語。第一次聽到台語時,我裝著聽得懂,一個坐前面的同學向我借彩色筆,我問她妳要什麼顏色,她說"慶蔡"我想了一下這是什麼顏色,她說青菜應該就是綠色。穿上制服還有升旗典禮唱國歌,什麼都講求規矩,在一次唱國歌時,我竟以為是唱升旗歌,平常升旗歌會搭配拍手,我開始拍起手來,拍了好一陣子我才被老師提醒,雖然她溫柔地輕輕按下我的手,但在我回神後感到無比丟臉。我與班上一個女同學要好,家中是開麵包店的,為人很隨和親切,很容易的就玩在一起,家裡住的近我經常在下課時間找她玩,在小一暑假得知我們全家要搬回山上住時,我去告訴她,她也告訴我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一個女生,他們家是開自助餐店的,她在父母工作時不注意,打翻了一大鍋的滾水,身上都燙傷了,她有一頭烏黑的及腰長髮,也因為受傷全部剪短了。在甲仙的童年時光短短幾年,卻也記憶猶新。回到山上部落,又是另一個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