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在軒珞上樓之後,在樓下整理著自己的東西,把衣服一件件疊好放進衣櫃裏,覺得非常的開心,他轉頭看著一整面空曠的牆,想著也許可以裝飾點什麼上去。
他在牆上比畫了半天,然後又開心的笑了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他有那種裝飾些什麼的心情。
他想起還在奶奶家的時候,他有一整面的相片牆,那時候奶奶有台老拍立得,他總是拿去到處亂拍,然後把相片一張張的全貼在牆上。
那是他最珍貴的童年回憶,他拍他奶奶,拍鄰居的阿姨們,拍河邊的小花,或是地上的青草。
很多張其實都糊掉了,那只是小孩子亂拍的東西,但那面牆對他而言卻是最珍貴的東西。
而他卻眼睜睜的看著他媽媽撕下那些相片扔進垃圾筒裏,一聲都不敢吭。
如果他當時抗議了,也許他還能留下相片,但又想起繡毯的事,小俞嘆了口氣,抱著繡毯坐在地上,看著那面雪白的牆。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也許他可以再買台拍立得。
小俞歪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時間去逛相機店,他垂下頭來有點哀傷的時候又想起自己明明有電腦,什麼東西不能上網買然後寄來的?
小俞又笑了起來,把繡毯放回床上,把他的老筆電搬出來放在桌上,等開不了機的時候他才想起來這麼久沒用,不充個幾小時看來是不能用的了。
小俞嘆了口氣,只好把筆電放著充電,想明天也許可以拜託熟客人買也不一定。
小俞開開心心的把筆電放好,準備爬上床的時候,聽見身後咿啊的一聲,那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整個人汗毛都豎起來,無意識的吞嚥半天,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慢慢的低下頭側邊朝後望去。
他看見雪白的衣角和黑色的髮絲在他身後飄啊飄的。
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但又再次想起軒珞的話,他先慢慢的扶著桌子往裏面走了兩步,然後才僵硬的回身,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鼓起勇氣慢慢的抬起頭來。
那是一件雪白輕軟的衣裳,有點像上次來店裏吵架的仙女穿的,在身前交握的手指纖長白皙,長長的頭髮垂在肩上……小俞終於看見她臉的時候愣了一下。
那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美麗面容,一雙眼睛水亮的望著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他愣了好一陣子,終於懂他老闆晚上幾乎尖叫的罵他說「她們哪裏像」的心情了。
小俞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這哪裏是女鬼,雖然不能以外貌取人,但長得這麼美的應該要算仙女。
小俞胡亂想著然後才開口,「妳需要幫忙嗎?」
那仙女笑得開心了些,朝他招手,轉身朝門外飄去,小俞愣愣的跟在後面。
他不確定這個仙女的年紀,看起來像是只有十幾歲的少女,但她的神情和笑容看起來又像是個成熟的女人,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沉穩的氣質又像是個老太太。
小俞跟在她身後覺得有點錯亂,但她就這麼推開門走進後院,小俞在跟進去之前緊急剎了車。
「我不能進去後院的。」小俞想起軒珞還沒准他進去。
那位仙女看他不肯出來,臉上的神情有點為難,又飄回來拉住他的手,手上的觸感冰冰涼涼的,就像是握住一把冰過的棉花一樣。
小俞被她拉了一下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的拉住門框,「不行啦這位姐姐,我不能進後院啦,老闆會生氣的。」
但她看起來還是一臉無奈,又像是有點惱怒的用兩隻手去拉他的手。「不行啦!老闆會生氣啦!」
小俞用力抓住門框急得要哭出來的時候,忽然間手上的拉力消失了,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唉唷……痛……」
「你在幹嘛?」軒雷走到他身後,有點無奈的望著他。
「雷哥,你回來啦?」小俞還坐在地上,撫著腰抬頭看他,又覺得有點疑惑,「你從哪兒進來的啊?鐵門不是關了?」
軒雷伸手把他拉起來,「我其實很早就回來了,你沒注意而已。」
「喔喔。」小俞摸摸摔疼的屁股,一臉鬱悶的望著後院。
「你在做什麼?」軒雷抱著手臂問他。
「那個很漂亮但是很奇怪的姐姐一直要我去後院,可是老闆沒說我可以進後院。」小俞一臉委屈的回答。
「姐姐?你是說之前把你嚇個半死的那個?」軒雷怔了怔的問。
「嗯,老闆要我不要怕她,跟我保證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耶。」小俞睜著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軒雷。「電影明星都沒她漂亮。」
「你說她要你去後院?」軒雷急忙越過他走進後院,小俞只敢站在門邊。「嗯,她一直拉著我要我進去,我說不行,她鬆手我才跌倒的。」
軒雷在後院轉了一圈,停在香苓的盆栽前,卻怎麼也看不出問題,又走回屋裏,把小俞推出去,「你去看看。」
「吭?看什麼?我可以進後院嗎?」小俞有些慌張的看著軒雷把他推出去之後又關上紗門,站在那裏看著。
「別踢倒任何盆栽就好,在後院裏走一走。」軒雷隔著紗門吩咐。
「喔。」小俞也不懂這有什麼作用,只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後院其實不大,大約五、六坪的空間而已,但地上是少見的泥土而不是水泥或磁磚,院裏有七、八棵樹,尤其一棵老榕樹長得非常漂亮,地上擺了十多盆的盆栽是不同的花木,然後牆角有台洗衣機,上頭有曬衣竹杆,小俞又開始疑惑到底是誰有空洗衣服這件事。
他一個人在院裏走了大概十分鐘,用著有些委屈的目光看著軒雷。
軒雷想也許該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裏看看,但想想又有點不放心,最後嘆了口氣,「進來吧。」
小俞趕快就跑了進去,伸手搓著手臂。
「抱歉,我沒注意到天氣涼了。」軒雷有些抱歉的朝他笑笑。
「還好啦,就涼涼的。」小俞笑著走回房間去,軒雷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筆電,「你帶來的嗎?屋裏好像……沒有網路。」
「對耶,我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小俞傻笑了起來,想想也是,軒珞又沒在用,要網路幹嘛。
「我明天給你拉條網路線。」軒雷想大概也沒人想到這件事,軒珞過的生活跟一般人不同,他也不會想到要裝個網路來用,或是弄個第四台來看看。
「可以嗎?」小俞睜大了眼睛,「因為好像也沒人在用,我怕浪費。」
「你有用就行了。」軒雷笑著摸摸他的頭,「我上去了。」
「謝謝雷哥。」小俞開心的跟他道晚安。
「如果……」軒雷想想又回過頭來,「她再來的話,問一下她想要什麼好嗎?」
「那姐姐好像不會說話。」小俞感到有些抱歉的回答。
軒雷只皺了皺眉頭,想大概是能力還不夠,「那她如果再要你去後院的話,你就跟去看看她想要什麼。」
「嗯,我再碰到她會試試的。」小俞想這個姐姐可能對軒雷也很重要,於是認真的點點頭。
「謝了。」軒雷朝他笑著,轉身上樓去。
小俞吁了口氣,關了燈爬回床上躺著,光是一晚上就碰見女鬼跟仙女,還有一個冥差,不曉得接下來還會碰到什麼?
小俞有些憂鬱的躺在那裏等著,想看看她還會不會來,但躺沒十分鐘,他就已經睡得不醒人事了……
從那天晚上之後,一連過了一週,小俞都沒有再見到古偉宏,卻也沒有再見到那個漂亮的仙女姐姐。
隔天早上他和軒珞說了仙女姐姐要拉他去後院的事,從軒珞那裏知道了她的名字。
香苓。
小俞覺得這真是個又美又有氣質的名字,並且深深反省著自己先前稱呼她為「那種東西」和把她和恐怖的紅衣女鬼錯認成同一個人。
但那天起他就沒見到香苓,也沒見到古偉宏,困擾了他好一陣子的兩個人就突然之間都消失了。
但他偶爾在走出門的時候,會看見那個紅衣女鬼遠遠的瞪著他,他嚇得趕緊往店裏跑,之後如果沒有人陪他,他絕不會走出門,他只是在心裏默默祈禱那個紅衣女鬼趕快也一起消失吧。
他也順利的開始在店裏展開他的新生活,軒雷真的幫他拉了條網路線,軒珞大概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與世隔絕,還問他要不要裝個電視,但他只笑著說想看用電腦看就行了,而幸好他的老筆電雖然老舊但還能用,於是他開心的逛著網路賣場挑選他想要的相機,還秀給軒珞看。
軒珞幾年沒接觸過網路了,還真怎麼沒看過網路賣場,後來軒赤也好奇的湊過來看,但最後他沒買拍立得,他們一起幫他挑選了一台數位相機加相片印表機。
貨寄到店裏的時候他超興奮,忍著等到休息時間,大夥圍在一起看他的新相機,小俞開心的幫每個人都拍了照片,連軒應都讓他拍了一張大家的合照,操作印表機印出來,然後開心的將每個人的照片都貼在那面牆上。
只要到下午休息的時候,小俞就興沖沖的帶著相機,跑到街上去拍老房子跟附近的老鄰居,大家都笑咪咪的擠在一起讓他拍照。
小俞把相機拿在手上就有種看進新世界的感覺,每天都看得見的日常景色,被框在小小的相紙上,看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小俞像是著迷似的一有時間就在街上拍照,然後在電腦裏仔細的挑選,再印出來鄭重的貼在牆上。
看著他日益增加的相片牆,他得意又開心。
在過了將近兩週,小俞幾乎忘記了古偉宏的事,倒是對香苓念念不忘,每天晚上都等著香苓會不會來找他,深怕自己沒有幫上她的忙會讓軒珞失望。
那天下午他包好了水餃做好了麵條,洗了手就帶著相機跑出去,他答應今天要幫陳奶奶拍張證件照,他帶著相機跟包好的冷凍水餃要送去陳家,走出大門經過旁邊小巷時候,聽見一個微弱的叫聲。
「……小俞……」
小俞回頭望去,兩週沒見的古偉宏蹲在大垃圾筒邊,看起來比之前更落魄更髒亂,神情緊張的望著他。
「咦?古先生!」小俞愣了一下,連忙朝他走近,但古偉宏縮了一下,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身上不太好聞,只是有些畏縮的望著他。
小俞見他身上那件白藍條紋的襯衫還是上回軒珞給他的那件,現在已經完全變成黃褐色,沾滿了各種不同的污漬。頭髮胡渣零亂的糾結在臉上,一雙眼睛佈滿了血絲,眼裏有著痛苦和驚慌,還有深深的愧疚。
小俞不想嚇到他,也沒走太近,只在他身前五、六步遠的地方蹲下來,笑著朝他開口,「好久沒看到你了耶,餓嗎?我今天也有蒸包子,是叉燒口味的,要不要吃點?我去拿給你。」
古偉宏在他要站起來之前叫住他,「不用了……我想……你可以……可以幫我嗎?」
小俞毫不猶豫的點點頭,「嗯,你需要什麼?」
古偉宏對他毫不猶豫的答應感到有些驚慌,「……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你能幫我,別人都不行……我試過了……都不行……我不想找你的……你那麼好……那麼乖的孩子……」
古偉宏說著居然就痛哭起來,小俞被他嚇了一跳,想要安慰他又怕靠他太近會刺激到他,「古先生……不要哭啦,有話好好講,你需要什麼,我可以幫你的。」
古偉宏抹著眼淚,呼吸急促的哽咽著,只低著頭沒敢看他,好半晌才顫抖著嗓音開口,「晚上……到上次見面的公園找我……別告訴你老闆他們……可以嗎?」
小俞愣了一下,望著古偉宏終於抬起來的臉,眼神裏有著深切的痛苦,但更多的是愧疚,而這些情緒幾乎壓挎了他,他只是像望著小俞,彷彿他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小俞知道自己不該答應他,他再笨也感覺得出來有哪裏不對,但當古偉宏說「只有你能幫我」的時候,他知道那是真的,他有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欠了他什麼一樣。
「嗯,我會去的。」小俞朝他展開笑容,「我會幫你的,你不要難過了。」
古偉宏愣了好一陣子,最後眼神茫然的點點頭,連聲謝謝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得先去給陳奶奶送水餃,我還答應幫她拍照。」小俞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拿起來,「你看,我的新相機。」
小俞看著自己心愛的相機,笑得很滿足,「我好久沒有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古偉宏只是看著他,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小俞只是笑著站起身,「那我先把事情辦完,晚上見唷。」
小俞朝他揮揮手,腳步輕快的走了,只聽見身後傳來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