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精] 因果 01

第一次注意到那個人，是在過了午餐時段，店裏只剩下二、三個老客人的時候。

小俞收著桌子，望向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個遊民，衣服十分髒亂，身上帶著股不太好聞的氣味，頭髮零亂滿臉鬍子，坐在最角落的凳子上，慢條斯理的喝著碗酸辣湯。

通常會有些無家可歸的街友來他們店裏吃東西，小俞總把他們當一般客人的點餐，等他吃完會再給他一份讓他外帶，笑笑的說老客人了，下次再結就好。

那些街友聽懂了，點頭道謝，拿著食盒走了，當然也有從來都不道謝的，也有的人認為他們是瞧不起人，怒氣衝衝的扔了些零錢就走了。

有些老客人注意到了，會跟軒珞唸幾句，說那些人只會不停的來吃白食而已，軒珞也只笑笑的說沒有關係，幾個餃子而已。

但老先生們還是會碎碎唸著說，那些人會呼朋引伴來的，也有的說好手好腳怎麼不去工作之類的，老客人們針對街友的話題又多討論了半小時，小俞索性讓他們併桌討論，好空出桌子給其他進門的客人。

小俞沒有問過關於軒珞總給街友們吃白食的事，軒珞這麼說他就這麼做，幾年下來都是這樣，但奇怪的是街友並沒有因為這樣真的就增加了，反倒是來過一陣子的街友最後就漸漸不來了。

一年前還來過一個客人，看起來就像個上班族，吃飽付帳的時候給了小俞一個信封，上面寫著一萬二千六百元整，小俞訝異的望著那個人，那個上班族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他笑，小小聲的開口。

『二年前，我斷斷續續在你們店裏白吃了半年的東西，我每一樣都有記下來，這是還你們的，我也只能還錢而已，你們的那份心意我是還不起的，我現在每個月都捐款給街友收容所，幫助其他曾經和我一樣的人，也算是我能盡的一點心意了，我想……謝謝你們。』

小俞那天超開心的，整天都活力十足的工作，連帶著軒珞好像也挺開心的模樣，那件事讓小俞得意的跟老客人們炫耀了很久。

而小俞注意到那個人的時候，那人盯著碗裏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湯發呆，店裏的客人還在聊天的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小俞走到正在炒飯當午餐的軒珞身邊小聲的問，「老闆，要不要問那個客人要不要外帶呀？」

軒珞頭也沒抬的搖搖頭，「他不是，不用理會他。」

「喔。」小俞愣了一下，又轉頭看看那個客人，怎麼看也像個街友，不過既然軒珞說不是就不是，從外表來決定人家是街友實在太失禮，小俞反省了一下，開始去擦桌子收拾。

那個人也許是發現店裏只剩下他一個人，有些不安的動了一下，小小聲的開口，「不好意思，我可以再點……一碗湯嗎？」

「酸辣湯已經沒有了耶。」小俞愣了一下才回答，下意識看了下時鐘，已經將近三點，通常他們都要拉鐵門休息了。

軒珞這時候才抬起頭朝那個人望了一眼，又朝店門外望了下，溫和的開口，「不好意思沒剩下什麼吃的，但外面很熱，你需要的話可以多坐一陣子沒關係。」

那個人像是有些驚訝的望向軒珞，然後又低下頭，「謝謝……謝謝你。」

小俞倒也沒什麼訝異，軒珞做的事多半都有理由，只把桌子收拾好，幫著軒珞把飯菜端上桌，再跑到樓梯邊喊著。「吃飯囉～」

軒赤先跑下來，瞄見店裏還有客人，朝小俞望了過去，小俞笑著，「外面天熱，老闆說讓客人多坐一下。」

「喔。」軒赤只應了聲就坐下，軒雷跟軒應在後面邊聊天邊走下樓梯。

軒雷跟軒應也注意到店裏有人，也各自望了一眼，倒沒說什麼的坐下來吃飯。

小俞忙著端菜拿碗筷，軒赤看了看這兩尊大神沒有想動的感覺，就自己起身幫忙。

也許是因為軒雷回來了，難得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吃飯，通常軒應都會睡過中午，連起床都懶更不用說下樓，軒赤也常常一失蹤就好幾天，所以通常下午只有小俞跟軒珞兩個人吃飯，一下子一桌擠了五個人，小俞還真覺得有點不習慣。

不過軒珞很開心，每天都心情很好的模樣，也許就是因為他開心，所以每天下午只要叫聲吃飯，軒應跟軒雷都會下來一起吃。

小俞才端起碗筷就看見角落裏那個人站起來了，小俞連忙放下碗筷走過去，那人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拿了二百元，像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鈔票給壓平才拿給小俞。「結帳……。」

「我找錢給你，請等一下。」小俞拿著錢跑去抽屜裏拿了零錢回來給他。「找你七十五元，謝謝。」

那個人點點頭，慢慢的走出門去了，小俞快手快腳的收拾桌子，軒珞喊了聲。「放著吧，先吃飯。」

「馬上就來。」小俞手腳很快的收好桌子，拿了抹布擦過桌子，低頭見地方有個什麼東西閃亮亮的，仔細一看是個小吊飾，一個小人偶串著個紅色鈴噹靜靜的躺在地上。

「咦？」

「別碰。」

小俞正要伸手去撿的時候，聽見軒應的聲音，整個人停在那裏，回頭看看正在吃飯的軒應。

軒珞朝他笑笑，「別撿，回來吃飯。」

「喔。」小俞連忙收回手，跑回餐桌邊，想想又衝去洗手檯洗了手才回來吃飯。

邊吃邊聽見那個鈴鐺輕脆脆的響著，那聲音從那張桌子下慢慢的移到門邊然後不見了，小俞只是低著頭吃飯，什麼也不敢問。

大概也是他們都覺得他習慣了，於是發生在店裏頭的怪事就越來越多了。

他後來也懂了為什麼自己為什麼那麼容易被雨打得一身濕，而且每回軒珞都會道歉，有時候他也很想偷偷問軒珞，軒應是什麼神還是什麼妖的，但想想怎麼問都有點失禮，後來就放棄了，是什麼又怎麼樣，就算知道他是什麼，他認識的軒應還不就是軒應。

這麼一想，小俞就覺得想通了，不太去多想那些事，就算看見了奇怪的事也當作沒看見就好。

小俞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家都很安靜的吃飯，有種微妙的壓力環繞在餐桌上。

小俞正想著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軒赤突然開口說，「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搬過來吧。」

「啊？」小俞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聽懂軒赤在說什麼。

軒珞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只朝他笑笑，「就是叫你搬進來。」

軒雷溫和的望著他，「需要幫忙嗎？我最近閒得很。」

「可、可以嗎？」小俞愣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又望向沒有說話的軒應，但軒應也只望了他一眼，繼續吃他的飯，至少沒有反對的意思。

軒赤瞪了他一眼，「叫你搬就搬，哪那麼囉嗦。」

「嗯！我晚上回去整理！」小俞開心的不得了，他一直有在注意上老街有沒有出租的房子好搬到離店裏近一點的地方，但老街之所以叫老街就是因為那裏是很舊型的住宅區，沒有他租的那種雅房，也鮮少有空出來的屋子，許多老人家一輩子都住在這裏，也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於是他也只有繼續住在現在的租屋處，雖然不在老街上，但距離也不遠。

聽到可以搬過來，小俞開心的簡直要飛起來，後來一整個晚上都笑得合不攏嘴，老客人都好奇的問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他只一臉雀躍的說他要搬過來了，被常客們笑說沒看過那麼愛工作的年輕人。

小俞一臉得意洋洋的說因為他有好老闆，讓軒珞好氣又好笑的敲他的頭。

晚上打烊之後，軒珞忙著幫軒赤整理房間，小俞一個人收拾著店裏，開心的哼著歌把垃圾袋綁好，嘿咻地一聲，提起兩大包垃圾，用身體頂開門，提到去旁邊巷子裏的大垃圾箱放的時候，角落裏一個人影嚇了他一大跳，差點尖叫的時候，發現那個人是下午在店裏的客人。

那個人只是縮著身體坐在垃圾筒邊的牆角，像是在躲著什麼似的，發現小俞似乎被嚇到，一臉尷尬的站起身來，默默的低頭就走出去了。

小俞呆呆的看著那個人駝著背拖著腳步慢慢的走遠，忍不住的叫了一聲，「先生……你晚上吃了嗎？」

那個人怔了怔的回頭望去，小俞朝他展開笑容，「今天還有些麵條，你要不要吃點？」

「……你們不是打烊了？」那個人遲疑了一下的開口。

「沒關係的，也還在收拾，你想吃點東西的話。」小俞注意到這個人都在過中午之後，等客人少了他才進來，總是一臉尷尬低著頭的盡量離別人遠些的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

看來是很久沒有梳洗過，所以在意身上的氣味影響其他客人，小俞見過幾次，只要有人盯著他看，他就不太自在的盡可能的撥撥頭髮或是把臉抹乾淨，講話也很客氣很有禮貌，而且每次來都會好好的付帳。

小俞總覺得這個人似乎有點什麼難處，才會一直到他們店裏來。

那個人猶豫了會兒才點點頭，「那……不麻煩的話。」

「不會的，請進來吧。」小俞笑著，走回店門口拉開玻璃門，讓那個人進來。

「乾麵跟餛飩好嗎？今天就剩這些了。」小俞走回廚房裏重新打開爐火。

那個人連忙點頭，找了張桌子坐下，「可以可以，謝謝，謝謝你。」

小俞俐落的下著麵條和餛飩，一邊哼歌一邊洗著水槽裏的碗筷。

那個人一直盯著小俞的動作，像是在發呆一樣，過了許久才沒頭沒腦的開口，「你很開心？」

「嗯！」小俞咧開笑容，「是啊，我老闆讓我搬過來，我以後可以住在店裏了。」

那個人呆了一下，不太確定他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有地方可以住，還是因為他很喜歡這裏。

小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老闆對我很好，對我來說就跟家人一樣，我很喜歡在這裏工作。」

那個人點點頭，曾經自己也是一心都撲在工作上，忙得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索性睡在辦公室裏……不，其實他很清楚他是因為不想回家才睡在辦公室裏的……

「加點辣嗎？我們的辣醬有不那麼辣的，很香喔。」小俞漾著大大的笑容望著他。

「……好，謝謝。」那個人點點頭，小俞拌好了麵，連餛飩湯一起送過來給他。「慢慢吃，不用急，我還要收拾好一會兒的。」

「謝謝你。」那個人點頭道謝，看著小俞轉身回到廚房，繼續哼著歌洗著水槽裏的鍋具。

看著年輕勤快的小俞，那人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曾有這麼快樂的時候嗎？

茫然了好一陣子，那人低頭看著自己從走進門就一直緊握著的左手，輕輕鬆開手，手心裏是一個小小的人偶吊飾。

那人呆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默默的把手裏的東西塞進口袋裏，才拾起碗筷來吃他的麵。

和平常老闆做的不太一樣的味道，但卻比平常吃起來更有味道，那人也不記得自己這樣麻木的過了多久的日子，多久沒有眼睛發酸的感覺，就為了碗熱騰騰的麵條。

那人抹了抹臉，正想繼續低頭吃的時候，目光一抬看見一個高大的紅髮年輕人就靠在樓梯邊望著他。

那人記得見過這年輕人幾次，有一雙很銳利的眼睛，盯著他的時候總讓他想把自己給藏到越角落越好。

「赤哥你怎麼下來了？」小俞側頭發現軒赤不曉得站在那裏多久了，疑惑的開口。「餓了嗎？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不是打烊了？」軒赤走過去幫小俞把大鍋拎下來，把剩湯倒到後面的水槽去。

「我想說反正我還沒收拾完。」小俞把洗好的鍋碗擦乾，走去接過軒赤的大鍋，「我來洗就好了啦，赤哥你忙你的吧。」

軒赤擦乾手走到店面去，揀了張桌子坐下來，學軒應當大爺，「我餓了。」

「赤哥要吃什麼？」小俞連忙扔下鍋子，跑去開冰箱翻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

「還有包子嗎？」軒赤坐沒多久就坐不住了，起身幫忙把店裏其他的椅子拿到桌上好方便等下拖地，想想自己也真沒大爺命。

「赤哥，放著就好了啦。」小俞邊蒸包子邊叫。

「你要一個人搞到什麼時候。」軒赤瞪了他一眼，小俞吐吐舌頭不敢再回話。

軒赤望了那個人一眼，對方趕緊低下頭吃麵，這間店的人，除了軒珞跟小俞以外，其他人總給他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讓他想逃走卻又逃不走，因為他就是無處可逃才會躲在這裏的。

那人把頭更低下來，幾乎埋在麵碗裏，小心翼翼的吃麵。

軒赤也沒有一直瞪著他，只是在店裏幫忙小俞做點收拾的工作，直到軒珞探頭出來看，「赤，你怎麼收一半就跑了？」

「赤哥餓了啦，我蒸了包子給他吃，老闆你要不要吃？」小俞連忙幫著回答。

軒珞其實朝店裏一看就曉得了，側頭朝軒赤笑了笑，「那你吃飽幫著小俞把店裏收好就好，房間明天收好了，也不急。」

「嗯。」軒赤應了聲當作回答，軒珞又望向小俞。「小俞，這麼晚了，今天別回去，晚上睡店裏吧。」

「咦？不會晚啦，我還要回去收東西，不是叫我明天搬？」小俞疑惑的望向軒珞。

「你不是說沒多少東西要收，那就有空再回去拿就好，今天住下來吧。」軒珞笑著說完就轉身往樓上走。

「咦？」小俞還沒來得及回話，軒珞已經不見人影了，側頭想想如果軒珞讓他留下來的話，大概留下來比較好。

那人終於把麵吃完，大概是軒赤一直坐在那裏，他也不敢多留，有些慌忙的站起來，「結帳。」

「七十五元，謝謝。」小俞跑過來收了錢，又塞給他一包熱騰騰的包子，「當點心吧。」

「多、多少錢？」那人愣了一下連忙開口問。

「不用啦，我自己做的，送你。」小俞咧開笑容說著，「覺得好吃再來買吧。」

「謝謝……」那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軒赤看來像是要走近，才朝小俞道謝轉身快步離開。

小俞收著桌子，發現軒赤還盯著他，「怎麼了嗎？赤哥？」

軒赤像是在猶豫，停頓了會兒才開口，「那人有麻煩的東西跟著，你沒事別靠他太近。」

小俞愣了一下，想起下午地上那個自己慢慢移出門的小吊飾，不禁打了個冷顫，但在害怕之前又想起那個人那一雙看起來很痛苦的眼神，很寂寞的背影。

軒赤見他沒有像平時一樣馬上就害怕起來，倒有些好奇，「你平常聽見這種事不總怕的要死，很同情他？」

小俞歪著頭想了想，只搖搖頭，「他也不是沒有錢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才變成這樣有家歸不得的，我只是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我也不會說。」

小俞一臉茫然的望著軒赤，而軒赤皺了皺眉卻也沒針對這件事再說什麼，「快收拾收拾去睡了。」

「喔，好。」小俞連忙繼續去收拾店裏。

軒赤咬著包子，望著小俞忙來忙去，心裏想著不曉得會不會出問題，這事是要管還是不管……想來想去又覺得軒珞沒說要管的話，應該不管他也沒關係吧。

軒赤覺得有點麻煩，這孩子沒搬進來就這樣了，要是搬進來還得了，但轉念一想，這樣下去如果沒搬進來可能會更麻煩。

軒赤忍不住瞪了小俞一眼，但小俞只是渾然不覺地帶著一臉開心的笑容，哼著歌在拖地。

軒赤也只能搖搖頭，起身去把鐵門拉下來，省得外邊又有什麼麻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