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三年前開始自己一人拿著木吉他唱歌,通常音控師會喜歡遇到這樣的表演者,因為只需要麥克風、木吉他兩個音軌即可搞定工作。但在練習這樣的演出時,並不會因為配器簡單而比較省事。
通常練習的場所會是在我的房間,雖然住在市區,但巷子裡面總是特別寧靜。除了有時隔牆傳來鄰居走樓梯的腳步聲,否則平常幾乎安靜地連電燈的嗡嗡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小力地彈吉他,小聲地唱歌,有時還要低八度。擔心讓鄰居會聽到,所以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如果鄰居聽到會怎麼想呢?若是覺得厭煩或是憤怒,那倒還好,我本來就很樂意改善這類的問題。但要是鄰居開始評論我的音樂或歌聲,無論是褒是貶,我都會很困擾的。該怎麼面對他們呢?和非音樂相關的人類討論音樂,我會很彆扭。
練習一人彈唱時,因為缺乏自制能力,時常唱個一、兩首就開始滑手機,無意義的掃描臉書動態。滑著滑著,雙眉緊鎖搖搖頭「不行不行!這樣太廢了!」用力關上手機螢幕,再開始埋頭練習。如果練習是模擬演出,那「進入」演出的狀態,對我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現場演出時台下有觀眾在看,有燈光音響,有無論如何都得表現得完美的決心,所有的條件使得我的腎上腺素分泌,才能順利進入演出狀態。所以我把日光燈關掉,打開亮度只能勉強看清楚吉他指板的燭光色小燈,模模糊糊假裝台下有觀眾。把麥克風架起來,嘴唇貼著麥克風的觸感,或許能騙過大腦,讓它誤以為有音響系統與快樂的音控師,請給我一點腎上腺素吧。
鋼弦木吉他是這幾年才開始真正熟悉的樂器,是一種很難駕馭的樂器呢。木吉他的弦又粗又硬,拿來養手指的繭是再好不過了。但也因此,需要承受強烈的疼痛。所以每次彈完木吉他,都有種變強了的感覺。「做藝術是痛苦的。」是某次參加講座時講師說的話。做藝術的痛苦就像養繭,沒有逼迫,一切出於自願,但當下實在無法快樂。堅持著的某天才突然發現按弦已經不會痛了,喜歡的是這樣的踏實感。
除了一些商演外,一人彈唱的演出場所會是安靜的環境。因為社會化的關係,這類偏靜態的演出形式,應該沒有觀眾會敢發出聲音,連呼吸都異常小心。所以在演出中彈琴,若有一點沒按緊,或是指甲、指節的肉不小心碰到鄰弦,都會發出滋滋的聲響,使我分心,原本觀眾並不在意,但分心就更容易會彈錯,造成循環,搞砸歌曲。這樣的緊張氣息瞬間佈滿整個空間,因為大家的冷汗,而感覺濕度上升了。其實這種細微的聲音並不明顯,假使有其他樂器同時演奏,那根本不會被聽見。但這就是一人彈唱困難的地方,使得完美的標準,不會因為有其他樂器「罩」著,而僥倖地變低。這應該是練習與痛苦共處的最佳例子。
如果有音樂祭或是特別的演出,就會和樂手們一起進練團室裡練習。這樣的音樂呈現會比較接近專輯裡的樣子,是以搖滾配器為主的完整編曲。在演出前幾個月前就要開始練團。比起自己在家拿著木吉他練習,是天差地遠的感覺。
Full band編制的我,彈的是電吉他。它在樂團裡的功能是將聲響補足,以及讓我在唱歌時不知道該擺在哪裡的雙手有事可做。被破音效果器給掩飾的電吉他,更能放縱地大力彈奏,即使有些彈錯也無所謂,沒人會聽到。我的Demo通常會將吉他、貝斯等元素確實編寫完整,但我實在不在行鼓組的部分,所以總是以一百零一招的過門帶過。鼓手冠倫老師是我在高中社團任教時認識的朋友,他是目前合作過最厲害的鼓手了。每次的練團最驚喜的就是聽到他的即興過門,總覺得經過冠倫老師的魔法後,我的音樂才算是真的完整。感受對方的演奏,再以自己的才華回覆,彼此同時得到心靈上的滿足與肯定,和樂手合作最快樂的地方就是音樂上的切磋。
我們都在雄中對面的地下室練團,是朋友開的音樂工作室,他允許我隨意移動練團室裡的器材。租用練團室是以小時計費,分秒必爭,不可以有浪費時間的事件發生。但每次練團,我總得花將近半小時裝置器材與測試聲音,一定要每個項目都精準到位,我才會罷休,開始練團,不然渾身不舒服,甚至煩躁。
有一陣子沒有練團了,為了下個月的音樂祭演出,滿心期待地帶著電吉他和效果器去練團。練團時,耳內監聽系統一直無法調整到最佳狀態,著急的我因為時間的流逝,與害怕期待的練團會因此破滅,所以情緒不太好。耐著性子持續調整器材,硬是擠出笑容企圖隱瞞浮躁的情緒,試圖不因此影響樂手們的心情。練習歌曲時,唱到了激昂處,想到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小心擠了一滴淚。練完團,無預警地去抱了吉他手,雖然這種幼稚的臭男生肢體觸是日常,當下他也以臭男生之間的變態垃圾話回敬,但我想他應該不知道,剛剛的兩小時內,我心中有如此巨大的情緒波折。有時覺得,像我這樣令人厭煩的個性,對樂手們非常不好意思呢。
我嚮往完美的演出,所以我樂於練習。這兩種演出方式的練習都非常費力,但完美的演出,是建立在大量的練習之上,還包括練習和自己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