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初的模樣:聚眾為盜
瓦崗軍是隋末群雄的一支,始於翟讓、單雄信、徐世勣。
《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韋城翟讓為東都法曹,坐事當斬。獄吏黃君漢奇其驍勇,夜中潛謂讓曰:「翟法司,天時人事,抑亦可知,豈能守死獄中乎!」讓驚喜叩頭曰:「讓,圈牢之豕,死生唯黃曹主所命!」君漢即破械出之。讓再拜曰:「讓蒙再生之恩則幸矣,奈黃曹主何!」因泣下。君漢怒曰:「本以公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顧其死以奉脫,奈何反效兒女子涕泣相謝乎!君但努力自免,勿憂吾也!」讓遂亡命於瓦崗為群盜,同郡單雄信,驍健,善用馬槊,聚少年往從之。離狐徐世勣家於衛南,年十七,有勇略,說讓曰:「東郡於公與勣皆為鄉里,人多相識,不宜侵掠。滎陽、梁郡,汴水所經,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資。」讓然之,引眾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資用豐給,附者益眾,聚徒至萬餘人。
《舊唐書・單雄信傳》:
單雄信者,曹州人也。翟讓與之友善。少驍健,尤能馬上用槍,密軍號為「飛將」。
《舊唐書・李勣傳》:
李勣,曹州離狐人也。隋末徙居滑州之衛南。本姓徐氏,名世勣,永徽中,以犯太宗諱,單名勣焉。家多僮僕,積粟數千鐘,與其父蓋皆好惠施,拯濟貧乏,不問親疏。大業末,韋城人翟讓聚眾為盜,勣往從之,時年十七,謂讓曰:「今此土地是公及勣鄉壤,人多相識,不宜自相侵掠。且宋、鄭兩郡,地管御河,商旅往還,船乘不絕,就彼邀截,足以自相資助。」讓然之,於是劫公私船取物,兵眾大振。隋遣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師二萬討之,勣與頻戰,竟斬須陀於陣。
大體上,翟讓是犯了法的隋朝官員,被迫落草為寇。單雄信是翟讓的好朋友,驍勇善戰。徐世勣則出身富戶,曾斬張須陀。有軍事、有金錢,卻少了遠見,只知「劫公私船取物」,乃瓦崗軍初期的模樣。
曹州位處山東。大業七年 (公元 611 年) 秋,河北、山東大水,漂沒三十餘郡,餓殍滿野。適逢瓦崗軍聚眾起事亦在大業七年,前者明顯導致後者出現。
(二) 蒲山公李密加盟
瓦崗軍成為具規模的反隋力量,多得李密的加盟。
《舊唐書・李密傳》:
李密,字玄邃,本遼東襄平人。魏司徒弼曾孫,後周賜弼姓徒何氏。祖曜,周太保、魏國公;父寬,隋上柱國、蒲山公,皆知名當代。徙為京兆長安人。
李弼是西魏八柱國之一,官拜趙郡公。北周時為太師,進封趙國公,死後追封魏國公。他曾在爾朱天光手下為別將,後歸順宇文泰,協助擊敗高歡。換言之,李弼屬關隴武將系統。
關隴集團出身的李密,跟楊玄感是好朋友,楊玄感的父親楊素,正是關隴集團核心人物,也是隋煬帝的心腹。
楊玄感黎陽起兵,標誌著關隴集團內部分裂。李密作為關隴集團中反隋煬帝的一分子,於玄感兵敗後,輾轉投靠瓦崗軍。
《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密察諸帥唯翟讓最強,乃因王伯當以見讓,為讓畫策,往說諸小盜,皆下之。讓悅,稍親近密,與之計事,密因說讓曰:「劉、項皆起布衣為帝王。今主昏於上,民怨於下,銳兵盡於遼東,和親絕於突厥,方乃巡遊揚、越,委棄東都,此亦劉、項奮起之會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馬精銳,席捲二京,誅滅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讓謝曰:「吾儕群盜,旦夕偷生草間,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吾儕群盜,旦夕偷生草間」這是瓦崗軍組成的初衷。可是,李密卻不以為然,主張「席捲二京,誅滅暴虐」。此處李密和瓦崗軍諸人 (即山東豪族) 已有理念上的分歧。
李密人際手腕出眾,招納不少豪傑,《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會有李玄英者,自東都逃來,經歷諸賊,求訪李密,云「斯人當代隋家」。人問其故,玄英言:「比來民間謠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桃李子』,謂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與后,皆君也;『宛轉花園裡』,謂天子在揚州無還日,將轉於溝壑也;『莫浪語,誰道許』者,密也。」既與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齊郡房彥藻,自負其才,恨不為時用,預於楊玄感之謀。變姓名亡命,遇密於梁、宋之間,遂與之俱游漢、沔,遍入諸賊,說其豪傑;還日,從者數百人,仍為遊客,處於讓營。讓見密為豪傑所歸,欲從其計,猶豫未決。
加上立下不少戰功,《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密因說讓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眾雖多,食無倉稟,唯資野掠,常苦不給。若曠日持久,加以大敵臨之,必渙然離散。未若先取滎陽,休兵館谷,待士馬肥充,然後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金堤關,攻滎陽諸縣,多下之。
滎陽太守郇王慶,弘之子也,不能討,帝徙張須陀為滎陽通守以討之。庚戌,須陀引兵擊讓,讓向數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擒也。公但列陳以待,密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伏於大海寺北林間。須陀素輕讓,方陳而前,讓與戰,不利,須陀乘之,逐北十餘里;密發伏掩之,須陀兵敗。密與讓及徐世勣、王伯當合軍圍之,須陀潰圍出;左右不能盡出,須陀躍馬復入救之,來往數四,遂戰死。所部兵晝夜號哭,數日不止,河南郡縣為之喪氣。
又懂得以退為進,《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有賈雄者,曉陰陽占候,為讓軍師,言無不用。密深結於雄,使之托術數以說讓;雄許諾,懷之未發。會讓召雄,告以密所言,問其可否,對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無不濟。」讓曰:「如卿言,蒲山公當自立,何來從我?」對曰:「事有相因。所以來者,將軍姓翟,翟者,澤也,蒲非澤不生,故須將軍也。」讓然之,與密情好日篤。
翟讓終於對李密予以高度信任,「讓乃令密建牙,別統所部,號蒲山公營」是一個好證明。
(三) 招納北齊重臣後人
李密請來祖君彥。
《新唐書・李密傳》:
祖君彥,齊仆射孝徵子。博學強記,屬辭贍速。薛道衡嘗薦之隋文帝,帝曰:「是非殺斛律明月人兒邪?朕無用之。」煬帝立,尤忌知名士,遂調東都書佐,檢校宿城令,世謂祖宿城。負其才,常郁郁思亂。及為密草檄,乃深斥主闕。密敗,世充見之,曰:「汝為賊罵國足未?」君彥曰:「跖客可使刺由,但愧不至耳!」世充令撲之。既困臥樹下,世充已自欲盜隋,中悔,命醫許惠照往視之,欲其蘇。郎將王拔柱曰:「弄筆生有余罪。」乃蹙其心,即死,戮屍於偃師。
《北齊書・祖珽傳》:
祖珽,字孝徵,范陽狄遒人也。父瑩,魏護軍將軍。
《魏書・祖瑩傳》:
祖瑩,字元珍,范陽遒人也......
瑩年八歲,能誦詩書,十二,為中書學生。好學耽書,以晝繼夜,父母恐其成疾,禁之不能止,常密於灰中藏火,驅逐僮僕,父母寢睡之後,燃火讀書,以衣被蔽塞窗戶,恐漏光明,為家人所覺。由是聲譽甚盛,內外親屬呼為「聖小兒」。尤好屬文,中書監高允每歎曰:「此子才器,非諸生所及,終當遠至。」
時中書博士張天龍講尚書,選為都講。生徒悉集,瑩夜讀書勞倦,不覺天曉。催講既切,遂誤持同房生趙郡李孝怡曲禮卷上座。博士嚴毅,不敢還取,乃置禮於前,誦尚書三篇,不遺一字。講罷,孝怡異之,向博士說,舉學盡驚。後高祖聞之,召入,令誦五經章句,並陳大義,帝嗟賞之。瑩出後,高祖戲盧昶曰:「昔流共工於幽州北裔之地,那得忽有此子?」昶對曰:「當是才為世生。」以才名拜太學博士。徵署司徒、彭城王勰法曹行參軍。高祖顧謂勰曰:「蕭賾以王元長為子良法曹,今為汝用祖瑩,豈非倫匹也。」敕令掌勰書記。瑩與陳郡袁翻齊名秀出,時人為之語曰:「京師楚楚,袁與祖;洛中翩翩,祖與袁。」再遷尚書三公郎。尚書令王肅曾於省中詠悲平城詩,云:「悲平城,驅馬入雲中。陰山常晦雪,荒松無罷風。」彭城王勰甚嗟其美,欲使肅更詠,乃失語云:「王公吟詠情性,聲律殊佳,可更為誦悲彭城詩。」肅因戲勰云:「何意悲平城為悲彭城也?」勰有慚色。瑩在座,即云:「所有悲彭城,王公自未見耳。」肅云:「可為誦之。」瑩應聲云:「悲彭城,楚歌四面起;屍積石樑亭,血流睢水裏。」肅甚嗟賞之。勰亦大悅,退謂瑩曰:「即定是神口。今日若不得卿,幾為吳子所屈。」
......瑩以文學見重,常語人云:「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蓋譏世人好偷竊他文,以為己用。而瑩之筆札,亦無乏天才,但不能均調,玉石兼有,製裁之體,減於袁、常焉。性爽俠,有節氣,士有窮厄,以命歸之,必見存拯,時亦以此多之。其文集行於世。子珽,字孝徵,襲。
據此,祖君彥是北齊重臣的後人,而且屬於北方儒臣集團。
另外,有程知節。
知節之曾祖父程興,是北齊兗州司馬。祖父程哲,是北齊晉州司馬。父親程婁,是濟州大中正,後追贈使持節瀛州諸軍事、瀛州刺史。
隨著裴仁基 (祖父裴伯鳳為北周汾州刺史。裴仁基「少驍武,便弓馬」,隋文帝開皇初年為親衛,從軍參加平陳戰役,作戰勇猛,後為漢王楊諒親信。隋煬帝楊廣即位,楊諒造反,裴仁基苦苦勸諫,被囚入獄中。楊諒兵敗,煬帝拜裴仁基為護軍)、秦叔寶 (以勇猛驃悍著稱,原為來護兒部將) 等人的投降,瓦崗軍聲勢日益浩大。
不過,從戰鬥力上講,瓦崗軍並非最強,《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飛。世充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以過陳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其伏兵發,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縱火焚其廬舍。密眾大潰,其將張童仁、陳智略皆降,密與萬餘人馳向洛口。
(四) 翟讓被殺及其影響
翟讓無遠見,非成大事之徒,《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三》:
讓謂密曰:「今資糧粗足,意欲還向瓦崗,公若不往,唯公所適,讓從此別矣。」讓帥輜重東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說下數城,大獲資儲。讓尋悔,復引兵從密。
李密卻壯大了瓦崗軍,儘管其表示「將軍姓翟,翟者,澤也,蒲非澤不生,故須將軍也」,一山始終不能藏二虎,《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四》:
總管崔世樞自鄢陵初附於密,讓囚之私府,責其貨,世樞營求未辦,遽欲加刑。讓召元帥府記室邢義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讓謂左長史房彥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寶貨,獨與魏公,全不與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大得寶貨,獨與魏公,全不與我」,翟讓正在失勢!
然而,翟讓畢竟尊重李密,《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四》:
翟讓司馬王儒信勸讓自為大塚宰,總統眾務,以奪密權,讓不從。讓兄柱國滎陽公弘,粗愚人也,謂讓曰:「天子汝當自為,奈何與人!汝不為者,我當為之!」讓但大笑,不以為意,密聞而惡之。
凡不知深謀遠慮者,待人普遍較真誠,反之,則疑心重重,終萌生先下手為強的念頭,李密便是這類人。
《舊唐書・李密傳》:
密聞其言,陰有圖讓之計。會世充列陣而至,讓出拒之,為世充所擊,讓軍少失利,密與單雄信等率精銳赴之,世充敗走。明日,讓徑至密所,欲為宴樂,密具饌以待之,其所將左右,各分令就食。密引讓入坐,以良弓示讓,讓方引滿,密遣壯士自後斬之,並殺其兄寬及王儒信。讓部將徐世勣為亂兵所斫,中重瘡,密遽止之,得免,單雄信等頓首求哀,密並釋而慰諭之。於是詣讓連營,諭其將士,無敢動者。乃命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分統其眾。
值得注意是李密的手法,翟讓的兄長及司馬被殺,徐世勣、單雄信竟獲釋放而慰諭之。李密顯然不是要將舊人全數肅清,他只想牢牢掌握瓦崗軍的領導地位,以實現反隋大業。
翟讓死後,瓦崗軍徹底擺脫草莽、流寇氣,文官、武將兩系統並立,一律聽從李密號令,儼如準政府。
(五) 投降李唐陣營
李密為王世充所敗,投降李唐陣營。李唐陣營也是準政府規模,按道理,瓦崗軍應散入李唐政府,為李唐政權效力。
但是,瓦崗軍之所以有準政府規模,全賴李密一人的貢獻、付出。要李密放棄多年來的辛苦經營,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李密卒之作反,落得被殺的下場。瓦崗軍的徐世勣、程知節、秦叔寶等為李唐陣營所吸納,瓦崗軍解散。
唐高宗欲廢王皇后改立武昭儀,關隴集團、漢人士族俱反對,李勣 (即徐世勣) 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令形勢逆轉,由此可知山東豪族在唐朝仍然具有影響力,與關隴集團、漢人士族鼎足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