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谷
每天經過舊西洋墳場,垃圾站旁的一棵樹常引起我的注意,雖然它並無太多特別之處。
春夏早上溫煦的陽光會把它的影子投在粉綠的牆上,婆娑的樹影和明麗的色調,讓空氣顯得像綠寶石一般晶瑩溫潤。
深秋時它會掉下一地的大莢子,我曾撿了一個放在辦公桌上。
初冬的一個中午,站在斑馬線旁,我被半空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有着四綹葉子的枯枝正從樹上掉下來,但在微風的承托下正以極舒緩的旋律徐徐飄落,輕盈翻飛如雪花。就在那一刻,時間彷彿被賦予了無限的深度,我的目光被凝聚並緊緊盯在那片枯葉上,並隨之在綠牆上空畫下了銷魂的弧線。事實上,我覺得整個世界正以其為中心翩翩旋舞……在葉子最後落在地上時,我才回到了趕着上班的時間維度之上,彎身把它撿起來,彷彿世間最華麗的溫柔正依偎在掌上。
自此,我感覺自己跟那棵樹有着一種非比尋常的關係,雖然這種感覺總帶來開放的不安全感。經常把自己想像成那棵樹:矗立在那堵隔開死者和生者的綠牆旁邊,向牆內伸展的枝葉,每個日夜都觸摸着牆內陰宅的寂寥;而牆外每天是如此的熙熙攘攘。人們不停地把廢棄的物事匆匆地往身邊的垃圾站裡扔,彷彿生活就是一個製造自己都避之則吉的垃圾的過程。
作為一棵樹,年輕時一定會拼命地往天空生長,不停地向白雲和飛鳥招手,甚至做起了飛翔的夢。後來,漸漸發現要往上伸展,必須把根往下扎,於是可以同時接受天和地的祝福,並讓天和地在身上交融,同時向着天和地伸張。
成長既需要天上的陽光雨露,也需要地下的水和礦物。樹其實就是天地結合的開始,更是整個生命意識結構的框架。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傳說都把整個宇宙看成一棵樹,猶太卡巴拉傳統甚至把宇宙形成的過程畫成可理性分解的“生命之樹”系統。
看着眼前這棵平凡的樹,開始意識到自己是那棵生命之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甚至只像那個辦公桌上被遺棄的乾莢子。閉上眼睛時,卻總覺得自己是整棵樹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