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河馬莉

更新於 2020/07/1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不知為何在這樣一個轉涼的末夏夜晚想起你,親愛的馬莉。或許是我拉開紗窗時那最後一點如同殘雨流進來的風,淅瀝淅瀝地把空氣織成了河的形狀。河娑過房間白色的牆壁時擦出了一種河床圓石般的共鳴。洞的聲音。此刻沒有魚。很抱歉我的日子過得貧瘠。
記憶裡那條河裡的魚是不是被你捕盡了。你還記得嗎馬莉,你掉了牙齒。
『是貝殼喔。』我聽見你燦然大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一片白晝裡閃爍的星海。)
那是一場比賽。但今天既然提起,我便必須向你坦承在那個如揉皺的紙燈微微滲著光的傍晚,我水桶裡翻騰著相濡以沫牠們銀閃閃身軀的魚隻只有二十八隻。我們並沒有下什麼太認真的賭注,對吧 ?
『三十。』謊言溜出嘴角時沒有很強烈的顫抖,只是膨脹了起來。我看見眼睫尚浸溼著河水的你癟了癟嘴,轉身跑去。
(我當時以為你會因此而一去不返,像一句太早實現的預言。)
你回來時手裡緊抓著一條,鱗片有著七種顏色的魚。牠的眼睛有沼澤的色彩,濃稠而清澈。你亂糟糟的頭髮全溼了,卻乾燥地撒上一層金黃的晚陽碎點,像剛一頭栽進夕陽的花叢。
過緊而泛紅的手指倏然張開。魚滑了出來在空中翻了幾圈而向下掉成一大片水花,隨即化為一幅猶細細顫動的殘影般的漣漪。
『三十一。』
你又用你會有的方式,清澈地笑了起來。笑聲沿著水珠滴落,清脆地碎成好乾淨的風景。
『只是我遺落了我的貝殼。』你指著你上排牙齒一枚新的缺角。
你的貝殼究竟是落在了哪道石縫,抑或臥躺於哪片濡濕如子宮的蘚苔之上,熠熠地爍著光 ? 莫名地我產生一種猜想 : 它會不會就這麼永遠孤寂地睡在那裡,而恆不為任何塵灰或積垢的掩埋所傷。璀璨精巧卻又何其簡單的物事,馬莉,我總覺得那就是你。
我時常以為我們是魚。勢將向一終點式的捕撈而游,止於他者或是死亡伸出的手。時間;那個抓魚的下午、那些足以濺起水花的笑容、那枚被撞斷的牙齒......攸關你存在的事物,總能在死一般的靜止裡流動著。這或許是為何我仍能夠記得你的名字,啊河馬莉。如此輕盈如河面上飄浮著的零碎花瓣,以及你明知它們必然流淌去而仍若無其事的樣子。
「若無其事的樣子。」
/
你跟我提過你極討厭辮子。
但是我從來無法理解,親愛的馬莉。甚至我覺得沒有什麼比辮子更適合你的了。辮子那麼簡單而細緻,每一股髮束所捏揉的都是一抹溫柔地彎曲著的笑容。靜靜垂掛著像一隻鳥所銜著的天空,緊緻而安詳
『然而就是太完美了。我不喜歡掐得太緊的事物。』
(這樣大概比較能避免鬆散的麻煩。鬆散的意思是,這個世界的洞比你想像的還多。洞裡有獸,總是一種細小而疼痛的咬嚙。)
在整齊的日子裡你執拗地拉鬆拉散那些髮辮,將其中一邊的髮束打上數十個結。你將一整樹的莓果全部摘下來吃得滿嘴紫紅色,隔天你的頭髮便長出了花瓣的色彩。剪掉人們織給你的樣子,儘管用的是生鏽且鈍裂的刀片。
會有那種時刻你看著鏡子裡淺褐色頭髮長短不一有幾束髮絲奇異地高翹著,輪廓如雛鳥紛細蓬鬆的,你自己,你淺淺地笑起來像一粒小石子在死寂的冬夜裡自結冰的河床上幼稚而毫無畏懼地滾落下來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音。鏡面總是佈滿水漬,映在你的笑容上長成了一種新的雀斑,夏天也似地。
夏天。你浸在河裡的腳趾將水織成了很美的紋路,且有一種霧狀的粉紅色輕輕地暈開。透著水看河床上淺綠色的石頭像是某種獸的眼睛,隨著光彩的變換閃爍著。色調輕盈彷彿風一吹便剝蝕。
失衡。你說。我喜歡一切像這個下午,歪斜下去的樣子。可以義無反顧鑽進河裡溺死自己,而當人們為我哭泣時,我要以雲的姿態升浮起來。你知道嗎哭過以後啊,眼睛會映上一座下過雨的,微微顫動的森林喔。森林裡面可以只要有我,沒有人將一切定義形狀,沒有辮子。
所以呢馬莉。我低頭看著河水。河水裡有我自己的臉。有馬莉的臉。馬莉的眼睛鼻子雙唇和她淺粉色的蓬鬆的短髮。我靠得太近,乾燥的長髮尾端觸及水面,留下了一刺傷般的漣漪。馬莉的臉孔因此輕輕搖晃,模糊。
我就這麼哭了出來。馬莉,血流出來也會像你漂亮的小河吧。沒有人能編織它們的形狀,正如沒有人能替你綁上兩邊的,長長而毫無分岔的辮子。你會說,你們不要逼我,不要,我在河底都藏好了剪刀。剪刀的用途從來不像人們說的只有傷害,從來不只有變整齊變死。
你其實已經預知了世界的骯髒吧。但是你不說。你只是變成河清洗著你自己。馬莉我經常想著你是不是死去了,當每一個人都說這世界只剩下乾涸。
而倒影中你只是凝視著我。我想到的是魚的眼睛,一直都是流過淚般的濕潤。你倏然朝我的方向伸出手,張開你透紅的柔軟手掌。沙丘一般地擺著小小的一顆,貝殼。
你露出了缺牙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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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我手上也從未再持有過任何一座,得以窺視我自己的洞。光影的薄弱裡頭好像就這樣失去了事物的輪廓 ― 或者說所謂輪廓都是捏造出來的,像我們意識底層疊造的城。    
    「我都知道了呀。等等天會很快地沉下來星星皆被壓死。你看見的,這些月亮,會再多上更多更多,滿天都會是月亮。時間的騙術從此被迫誠實必須同時發生--不過其實從來沒有差別只不過是迷宮上的坍塌。」
    愧疚是習慣了的事,自從他變形為蟲身以來。更精確地說剛變形時他完全沒有一絲愧疚,只是感到奇怪。而事情之後都突然被降臨的好嚴重啊。
    「像是這種時候啊,我都好想要奔跑。」寧子說罷便撒腿狂奔,男人雖愣著卻也不住跟在寧子背後,茫然地追蹤她那種狂顛而無所牽掛的姿態。夜火如星擦亮了疾馳的風景。寧子笑得好開心。彷彿從來沒這麼開心過了。
    「只要你願意和我走在灰色裡面。夜是鎖上的巨城的話,我們要在窗口等候早晨走進來。W,生活勢必醒轉以最荒蕪淒涼的姿態,而我們只能留有彼此的影子與夢作為唯一的擁有。我想要擁有最淡薄的愛,清晨離開,傍晚歸來,再幽暗隱晦也罷,我只想要擁有最淡薄的愛。如同晨曦。」
    天氣好的下午四點會有陽光灑進來,房間便全然地被暖色調浸沒。我喜歡這種,被放置在底片世界般的溫暖,感覺自己隨之漸漸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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